「徐姑娘,刚才那是四少爷吧?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除了说她气色变好,说她对白春留心怀不轨之外,真的没说什么。「我忘了向他道谢,他毕竟救过我一命。」
殊儿神色有些古怪。「你可是要在庄里住很久很久的,多的是机会能向四少爷道谢,不必急于一时。留主等你很久了,咱们快进去吧!」
这话有问题。连她都还没打定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做,殊儿就断定她会在庄里住很久,可别告诉她,要她在庄里打一辈子杂工还恩情。
殊儿力气不小,她被迫拉着快步走,才走了几步,呼吸就变得紊乱,脚步也有点不稳。原来温柔贴心的殊儿只是她昏睡中的幻觉,现实里的殊儿实在是?
「留主,奴婢带徐姑娘来了。」殊儿大声喊道。
「快请进来。」温和的声音还是一样很好听,但她无暇聆赏,头晕脑胀地被拖进四季楼,差点跌跤,还是楼里正等着她的那人好心扶住她。
「徐姑娘的身子还没全好,你这样拉着她跑,不是让她难受了吗!」
虽是责备,语气却是一如以往的平和,听不出动怒的痕迹。
「奴婢……奴婢一时心急,请留主恕罪!」殊儿惶恐跪地。
白春留让殊儿就这么跪着,没让她起身也没叫她退下。小心扶徐望未站稳,柔声问道:「徐姑娘,你还好吗?」
「我没事。」虽然仍有点喘,还是不能失礼,她借男人的力道站稳,抬起眼恭声道:「见过白庄主……」
只一眼,眼眶就红了。
「徐姑娘?」
「没事,这是……沙子跑进眼里……」她抬头猛眨着眼,想把急涌上来的酸涩全数眨掉。她可没忘记脸上化了浓妆,若让泪水沿腮滑落,就完了。
白春留沉默着。四季楼是前任庄主的故居,自他继任庄主后,便搬来此处。他和父亲一样特别爱干净,楼里随时有仆人负责打扫,绝不可能有一粒沙子能钻走入的眼里。
看她极力忍泪的模样,让他心口微微抽痛着,很想知道她想起什么伤心事,却也心知两人交情尚浅,不该多问。这种时候就很羡慕冬蕴直言不讳的恶毒嘴,什么话都敢冲出口,也不怕得罪人。
「徐姑娘,你好点了吗?」他假装信了那蹩脚的谎话,柔声问道。
「嗯。」乍见的冲击感过了之后,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她脸颊微微发热,歉然说道:「……真是失礼了。」
「快别这么说,失礼的是在下,你来了那么久,还没请你入座呢。」
趁机拉着她往桌前走去。她的手小小的,没长肉,每一节骨头都清清楚楚的,手温也偏凉,可以想见这手的主人身子的确不怎么健康。但他注意到她脸颊粉里透红,和先前病怏怏的模样完全不同,略带惊喜地说道:「老大夫果然医术精湛,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很多了。」
「……」她无言以对。这两人不愧是兄弟,说的话都一样的。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绝不要主动去戳破白春留的误会。「多谢白庄主救命之恩。」
「徐姑娘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况且,真正救你的人是冬蕴,我不懂医术,能帮的实在有限。」
这人不但认定救人一命理所当然,不是他做的事也不会急着抢功劳,完全符合她一路走来所听闻的江湖传言,跟她想像中的白春留完全不同。
她以为,这人应该要有点自私、有点痴情,还要有点……狠心。
不过,不一样才好。个性不一样,遇事处理的方法也不同,就不会走到同一条路上去。她宁愿这个白春留就这样一直收下人家给的好人牌匾,收到他躺进棺材的那一天。
「冬蕴是我家么弟,你已经见过他了,还记得吗?」他道。
「白庄主和四公子的恩情,望未必定铭记在心。」她点了点头,非常有礼地说着,没有忽略掉白春留向她介绍自家小弟时,脸上闪过一丝丝的不乐意。
这两兄弟感情不好吗?
「我们救人,不是要人家报答的。徐姑娘……我能不能喊你一声,望未?」
她神色平静,心里却想着:这问题不是白问了吗?喊都喊了,她要真说了声不准,倒显得她小气了吧。
「望未、望未……」白春留见她没有反对的迹象,笑着多喊了几声。
「这两个字有点拗口,我听冬蕴说你叫这名字时,还想不到是哪两个字呢。」
「……我爹要我,凡事寄望于未来,遇到再困难的事,也不要太早死心,只要能撑过去,事情一定会好转的。」看着这张脸说这些话,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悄悄别开眼不看他,恰巧对上跪在一旁的殊儿泪汪汪的眼。主子虽然没要她跪,但她自动跪下之后却没人叫她起来,这也等于是在罚她跪了。
殊儿毕竟也照顾了她好几天,她岂能见死不救?于是再把别开的眼调回,学殊儿那样眨着汪汪的眼看向白春留。
白春留掩饰地咳了一声,向殊儿说道:「你去厨房端些茶点过来。」
殊儿满心感激,大声答道:「奴婢遵命!」迅速起身活络跪得发僵的筋骨,然后飞快跑走。
「……殊儿姑娘跑得真快。」一再目睹白庄里小小丫鬟的飞毛腿,徐望未非常羡慕地赞叹着。她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严重的时候连要下床走动都有困难,更别说是像殊儿那样恣意奔跑了。
「我自认不曾亏待过庄里的下人,当然希望他们能尽心为我做事。」
言下之意,那令人赞赏的腿力果然是特别训练过的。白春留温声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小丫头做事不懂分寸,总要让她记得教训,下回莫要再犯。望未姑娘千万不要见怪。」怕被误会他其实是一个坏心的主子,赶紧解释道。
徐望未眨了眨眼,开始觉得白春留的完美形象出现裂痕了。
「白庄主一人管理一个大庄园,自然要立下规矩。」她表面平静地说道。
「望未姑娘说得是。冬蕴也常嫌我太过心慈,迟早让底下的人爬到头顶上。说句实在话,我总觉得冬蕴比我还适合当这一庄之主,偏偏他志不在此。」
她见白春留说这话时一脸诚恳,像巴不得把庄主之位拱手让人似的。
这两兄弟到底感情好还是不好,她愈听愈糊涂了。
「我听说四公子懂得一点医术,也许他想成为名医,济世救人?」
「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连我这个与他相处二十余年的兄长也猜不透。他原本和兄弟们一起跟先父学习武艺,他的资质好,练起武来有模有样的,谁都以为他将来必定能继承先父之名,成为一代武术宗师,岂料先父过世后,他突然说他不愿再习武,改而钻研医术。我虽觉得可惜,却也希望他能做些真正想做的事,于是提议要帮他开一间医馆,却遭他拒绝,说他对医病救人没有兴趣。」
白冬蕴最大的兴趣是经营酒馆吧?瞧他成天抱着酒壶猛灌的。她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说道:「多亏四公子改了兴趣,才能及时救我一命。」
「是啊!为此,我也深感庆幸。」白春留诚心说着,接着又道:「能活着就是好事。望未姑娘,你身上的病症可是生来就有的?我听冬蕴说,这病要完全治好不容易,所幸若能及时服药,也不至于会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