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里站多久了?」他思索片刻,问道。
「刚到而已。」她怕痛,不想跌跤,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谨慎。
「我换个方式问,你偷听我们说了哪些话,让你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
竟然用「偷听」这字眼……她耳力好,也不是她的错吧?
「我听到,四公子把武卫打昏了。」她低声答着。
「那等于是全部都偷听到了……」他倒是从来都没发现,春泓园到客院的距离竟然这么近。「那两个家伙固执得很,有理说不清,干脆打昏比较省事,你别急着皱眉,好歹我比学过医术,懂得避开要害,不会真正伤到人。」
「四公子学过医术,总该晓得酒能伤身,不要再这样猛喝了。」
「你说不喝就不喝吧。」他随口应道,会不会照做就天晓得了,「白春留习惯早睡,只有每年的今天会破例在春泓园枯坐到天明,他一向重感情,那女人狠狠在他心上划了一刀,至今仍未痊愈,我身为半吊子大大,既然没本事医好他的心病,陪他喝点酒解解闷也是应该,我一直以为,当他遇见下一个好女人,就能把乌秀秀这伤他至深的三个字彻底自脑海中抹去,可惜世事总不如人愿。」
「……人死了以后,也只能活在别人的回忆里了,我爹说,没有任何回忆,是即使遗忘也好的。」
「你倒是把那老……令尊说过的话,都当成金玉良言了。」既然她的想法是如此,那令她困惑的,肯定是白春留后来说的那段话了。
「我一直想把你推给白春留,他却说你眼里只有我,关于这一点,你有没有什么想反驳的?」他直接把话挑明了问。
她想了想,轻道:「我不是你们兄弟表达友爱的工具。」
这两人互相看出对方喜欢她,问也不问她的意见,就把她推过来推过去的,兄友弟恭是很好,一心为对方着想也很好,但,关她什么事啊!
白冬蕴微愣,脱口道:「有哪个工具像你这么不经用的?你看不出来我们把你当成稀世大秘宝,想把你交给我们心里最重视的那个人吗?」
只不过将「工具」换成「秘宝」,就想把她骗过去?她皱皱鼻子,不回话。
他见她不以为然,索性抓住她的肩膀,低下头亲她一口,这下换她呆住了。
「再说了,哪有姑娘比你还白,哪家的姑娘长得比你还漂亮?徐望未,不管是我或是他,都不曾把你当成工具,你也千万别这么想。」他接着又道。
先把她比拟成农具,再夸她漂亮……这是想要她生气,还是要她笑啊?
「你别……别这样,我会醉。」她哑声抗议,脸颊红透了。
「别怎样?这样吗?」再亲一口。「徐望未,你要是不喜欢我这么做,可以用力甩我一巴掌,或足骂我几句。」
「我没有不喜欢……」那音量简直比丝线还细了。
「是吗?」他笑,心情似乎不错,「我就跟你说实话好了,我老爹临终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白春留,我已经太习惯替他把想要的东西弄到手送给他,所以当我发现我想抱你、想吻你、想永远顾着你时,心里的罪恶感就愈来愈深重,直到方才他把话说明白了,我才发现,我一直在等他亲口说出他不爱你。」
白春留先说的那句喜欢成了咒缚,把他的心紧紧捆绑住,虽然感情事没有先说先赢的道理,他却无法不顾那家伙的心情。
「我希望他不要放弃,他真的值得任何一个女人真心对待,可是当他说了要放弃你了,我必须承认,松一口气的感觉远胜于对他的愧疚感。」
她很认真听他说话,每一句都听。
「徐望未,我知道你气我一心想把你推给他,如果一切能重来,我还是会那么做,所以我不要求你不气我,你可以用未来的五十年慢慢气,想骂我就骂,想揍我我也认了,只要记得别把我打死就好。」他把她拉进怀里,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还有,也别太常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我会很心疼。」
「我……还有五十年吗?」很小声很小声地问着。
她一直不想要喜欢上人,也不愿被人喜欢上,因为死别的至痛,她深刻体会过了,万一有人真的喜欢上她,她却死了,留下来那个人会有多痛苦,她不敢想像,也承受不起。
「你若是嫌五十年太少,那就改七十年好了。」
「七十年……」哪可能呢!说来哄骗她的吧?
「跟你说一个秘密。」他故意压低声音,学起那些爱说秘密的江湖人的口气说道:「我老爹是个稀世天才,只要他有心想学的东西,没有一样他学不来的,我是他的独生子,表出于蓝更胜于蓝,现在我有心要认真学医了,你想要提早去见你爹,可有得等了,我不肯放手的。」
她的眼泪掉出来了。
「白冬蕴,我想活下去,你要想办法让我活下去……」无比沙哑的嗓音,终于说出她藏在内心深处最深切的愿望。
「这不是废话吗。」他吻着她的眼泪,轻道:「未来的七十年,我们两个人牵手一起走吧!」
这个坏嘴的恶劣男人居然说得出这么肉麻的话……她大受感动,用力回抱住他的腰,把满脸鼻水眼泪都往他衣服上抹,白冬蕴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背,任她发泄情绪,拍着拍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当他把难得哭得那么惨的美女硬从他身上拔开时,一道水丝从他的衣服延伸到她鼻子下方,他见状,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温雅俊脸瞬间黑了一半。
「你这……」想骂人,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字眼。
「唉……」只能无奈的叹口气,认栽了,紧紧地用力回拥她,抱着属于他的幸福。
尾声
隔年春天,白庄办了一场小小小小的婚宴。
因为成亲的人是不当在江湖上走动的三名主子之一,受邀参加婚宴的只有白庄自家人,以及女方家乡的朋友母子二人,其他与白庄一向往来热烈的江湖门派,一概不知此事,完全符合白春留以外,互、秋、冬三位主子一贯低调的作风。
虽然那对新人无意与江湖扯上关系,白庄主也亲下了封口令,不准底下人把婚宴的事说出去,但消息不知怎的仍是走漏了,竟被传到疯癫的墨庄人耳中,婚宴当日,墨庄庄主亲率手下数人,趁着宴会进行得正热烈,大大方方持着武器杀进白庄去,白庄的武卫英勇浴血奋战,死伤难计,仍是不敌高手如云的墨庄,最后由以和为贵的白春留出面缓颊,邀清那些疯子一同享用美食好酒,这场力求低调的小婚宴才得以顺利进行。
数月后,白庄受托帮恶名昭彰的冬三郎发表引退宣言,内容大略是:
他已经玩腻了,不想再做买卖秘密的工作,若是有能人异士想要借他名号招摇撞骗,他也乐见其成,爱挖秘密的江湖人给了他不少乐子,他感念在心,离开之前已备好一份大礼,将张贴在各大城镇的布告牌上,有兴趣的人可自行前往观赏。
同日,墨庄宣称已逮到恶贼冬三,为报复他多年来故意误导江湖人冬三出自墨庄之事,特将他千刀万剐,尸身弃于山城郊外。
白庄的信用极好,由白庄代为发布的引退宣言绝对句句真实、一字不假。
墨庄人毫无信誉可言,他们宣称山城外面目全非的无名男尸正是冬三,江湖人多半不相信,不过,也没人胆敢找墨庄对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