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酒就好了……我根本喝不醉,有酒又有什么用?徐望未,你包扎的技术实在过差,弄得我痛得要命……」
「真是对不住,算你倒霉遇上我了。」她是亲眼看见那把大刀是怎么砍在他背上的,伤口又深又长她是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脱了他的衣服,仍不免心惊。
几乎可以看见骨头了啊!刚才她还压在这伤口上,这刀等于是为她挨的?
「该道歉的人不是你。徐姑娘,这次算我连累你了,等你回到白庄,别告诉白春留我这伤口是你帮我处理的。」
「你明明没喝酒,怎么说起醉话来了?」她故意说道:「我看见你的裸身,你不是该负起责任娶我吗?还是,你要白庄主娶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他已经娶过一个了,再多你一个也没差……」他直觉应着,又顿住,疑惑问道:「徐姑娘,我刚才说了什么?」
她心知他痛到脑子一片混乱,才会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秘密。不,她什么都没听见,白春留的秘密她一概不知情。
「没有,你没说话。」她答道,同时小心翼翼清理他的伤口。那血还在汩汩冒着,像喷泉。
「没说话就好。徐姑娘,我一喝醉就会乱说活,你别把我的话都当真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她见他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往前倾倒,连忙扶他侧靠在墙上,转头看见神像后面有另一空处,遂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奔前一瞧,果然有桌椅、有床铺,大概是以前老庙住持的睡房。她简单清扫一通,从旧布包袱里翻出她的一套旧衣铺在石床上。回到庙厅,看见他两手握拳极力忍痛,她鼻头又是一阵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四公子,里头有床,我扶你进去躺一躺可好?」
「我伤在背上,怎么躺?要让我痛死吗?不对,徐姑娘,麻烦你了。」乖顺地朝她伸出手。
她简直好气又想笑。这男人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没被他自己搞疯掉,算他厉害了。
她吃力地扶他站起,小步小步往前走。当他走进内室,看见床上摆了件女人衣物,脚步一顿,问道:「你的?」
「当然不是,那是原本就在那里的。」她明白这男人一心一意要把她推给自家大哥当老婆,便如此答着。
他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在她的帮忙下顺利趴上石床。
「四公子,你背上的伤交给我来处理,放心睡一觉,睡着了就不痛了。」
「我跟你一样,晚上不容易睡熟,那天也是因为睡不着在院子里喝酒,才会……这床真凉,我好像有点累了……」他长手长脚,一件小小的衣服只够垫着他赤裸的上半身,他脸颊贴着石床,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闻言心头一颤,探手摸向他的脸,果然发烧了!她记得庙旁有井,暗自决定等他的伤口包扎好,再去打桶水来帮他擦脸。
「徐姑娘,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平安回到白庄……你先把眼睛蒙住,再帮我处理伤口……」
他声音模糊不清,像是睡梦中的呓语,她很想装作没听懂,又怕他心不安,没法轻易入睡,便哄他道:「我把眼睛蒙上了,四公子,你安心睡吧。」
他低笑了声。
「徐望未,你说的话哪几句是真、哪几句是假,我一听就知道了。」
她猛然抬起眼,瞪着他的后脑。
他似是浑然未觉,接着又道:「这床垫真香,跟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这不像是睡在你怀里吗?要是被白春留发现,肯定要杀我灭口了?」
好想揍他……不行,人家一而再再而三救她的命,这一拳真揍下去,她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人?她沉默半晌,硬逼自己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低头翻找包袱里还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沾了血的油纸袋被呈到白春留面前的红木桌上。他脸上仍是挂着温笑,声音也是平稳温和,但翻着帐本的手指有点抖了。
「我刚才没仔细听,你把话再说清楚点。」
「回留主,属下本来找了人要出去帮忙,四少爷却不准我等插手,等那两帮人马都散去,地上只留下大片血迹和这包东西,四少爷与徐姑娘都不见踪影。」护庄武卫的首领跪在地上,满面自责道:「属下护主不力,请留主降罪!」
「这不怪你……派人去找了吗?」
「已派了两队人马。留主,血迹一路往密林的方向滴去,依那血量看来,四少爷伤得不轻,再加上带着徐姑娘一起逃命,这……」
只怕凶多吉少了吗?白春留连眼也没抬,随口应道:「我心里有数了。再多叫一些人去找,就算是死,也要把他的尸体给我带回来。」
「属下遵命!」
他继续翻着帐本,连武卫首领退下去也没有发觉,直到纸上的字开始乱乱跳,飞来飞去却进不了他的眼,才死心合上帐本,把注意力移到油纸袋上头。
纸袋上印着眼熟的字样,里面装了几块甜饼,摸起来还温温的,是现场唯一留下来的证物。他轻轻碰着沾在袋上、令人心惊的血,失神地低喃着:「我明明就在庄里,为什么不叫我一声……」
「爹!」
不知过了多久,童稚的喊声传来,他立即打起精神,不动声色将油纸袋藏到桌下,露出他一贯的温柔微笑,问道:「今天睡得好吗?」
「恋恋睡很饱。爹也睡得好吗?」她眼儿亮亮、笑容甜甜,乖乖停在红木桌前,没有伸手讨抱抱。
他根本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女儿关心的问候,自是不会胡乱浇冷水。
「爹也睡得很好。我记得你中午吃得不多,肚子饿坏了吧?」
「恋恋好饿。」她点头,小手揉着肚子。「爹,小叔叔没有来吗?」
摆在桌下的大手一紧,他勉强镇定笑问:「你找你小叔有事?」
「小叔叔答应恋恋买甜饼回来,可是恋恋等太久睡着了。」
他这才想起袋子上眼熟的字样,原来是他女儿爱吃的那家糕饼铺的名号。都是为了替这娃娃买东西,才会遇此劫难……他及时垂下眸掩饰心中恼恨,再抬眼时,见女儿似乎满脸期待,喉口颤了几下,才道:「你小叔叔向来说话算话,甜饼早就买回来了,可惜你睡熟了叫不醒。你先到前厅去,我叫厨房把甜饼重新热过,让你配着晚饭吃。」
「好,谢谢爹。」她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问道:「爹不来一起吃吗?」
他望着那张漂亮、没有心机的小脸。
这孩子跟她娘一样,喜欢全家人聚在一块儿用膳,偏偏他和兄弟们向来各行其事,每年只有三大节才会共聚一厅,他只好尽量把事情排开,一日三餐都陪着恋恋一块进食。这明明是早已习惯的事,但此刻他忽然觉得很累,累到他没有把握能在一餐饭那么长的时间里,维持住身为人父的慈爱微笑。
恋恋从月初就开始期待中秋了,可惜,不管她再怎么期待,今年的餐桌上,注定要少一个人。
他瞄到先前被他丢在一旁的帐本。商行向来是月底结帐,但上个月帐目出了问题,管事迟至今日才呈上来给他过目,他才看不到一半,就听见有人出事了。
他重新打开帐本,温柔笑道:「我把这本看完就去。饭端上来你先吃,不必等我了。」
漂亮小脸明显失望,他看在眼里,差一点就要心软反悔了,直到听见她乖巧应了声「好」,他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