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感情的,他脑海里没有留下丝毫线索;毕竟,直到现在,他对她仍旧没有那种属于男女感情的心绪;又或者,他从来都理解她的心意,只是故意视而不见。
「对不起。」
「这个对不起是为了什么?」她的笑容像散落的棉絮。「为了你没有信守承诺,还是为了你从没把我当一回事,只是同情?」
「我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不要把青春浪费在我身上。如果我们只是朋友,或许关系可以维持得更长久。」说穿了,他不爱她,却自私地想以「友谊」之名滥用她的好。
「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很多青春了。」她克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我知道,你流连在女人之间,是为了掩藏萧忆真留下的不堪,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一天你会对那样的关系感到疲累。」
「我是觉得累了,累到我懒得去思考该怎么改变。」
她靠着墙,失控地笑出声,「我从来没有对你表明过心意,也没有用感情压迫过你,我只不过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度过三个月,就三个月……可是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咏若,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他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在给了希望后,再把我推进绝望里?」她眼里充满他陌生的失落与寂寞,眼前的女人,不该是人见人爱、充满正面力量的季咏若,「林靖风,这很残忍,非常残忍。」
给她一点安慰吧!至少,她不会这般绝望。但是,他的温柔抚慰,会不会加重她的难堪?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我也累了。这么多年来,我以为只要对你好,总有一天也能得到萧忆真所曾拥有的,但是我错了。」她双唇上扬,承载的却是即将满溢的阴郁,「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抱着希望。」
他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推开走廊上厚重的窗,并且跨了上去。
「咏若,危险!」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不对劲,箭步上前。「你快下来!我们好好谈。」
「我始终赢不了那个已不存在的敌人。」攀着窗框,她发出刺耳的笑声,「我记得今天是五月二十四日,是萧忆真的生日。这样也好,至少以后你记起这个日子的时候,除了想起她,也会想起我。」
她纵身一跃——
用一声巨响,向全世界宣布她的人生在此划下句点。
「我记得五月二十四日是那个女人的生日,也记得五月二十四日是你的祭日。」对着她的墓碑,他问:「但,为我这种人这么做,值得吗?」
一阵冷风吹过。
答案其实已不具任何意义了。
对她,他除了感到抱歉与内疚之外,并未因她的离去而有所改变。
该说他太狠,还是她太傻?
至于他又怎会和她妹妹季咏如有一段纠扯的关系,他不想再提起。
他转身,几乎已想不起那天夜里绝望告别世界的女人是怎样的一张脸孔,但是,黎诗雨穿着Lolita洋装坐在贵族椅上的失落神情却清晰浮现脑海里。
「林靖风,你还真他妈是个混蛋。」他忍不住自嘲。
下班后,林靖风成为失去目标的游魂,飘荡到「FISH」与威士忌相对,直到酒精产生魔法,让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开始旋转。
转啊转,从入夜转到深夜,再从深夜转到凌晨,然后,还不够。
放下空杯,他不理解,明明那么多酒精下肚,他却还能够清楚辨别每一个一闪而过的女人,都不是黎诗雨。
为什么他不能假装她们是黎诗雨?
气质不对、笑容不够、腰线弧度不好……总之,他还不够醉。
他伸手再要了一瓶威士忌。
杜维伦放下杯子,瞪大眼看他。「你口渴也不是这种喝法吧?」
「就都不是……」他哼了一声,意识模糊的。
「不是什么?」
「她们……」他冷笑,「不是她……」
他端起酒杯,一双纤长的、女人的手,硬是从他手中把杯子夺走。
女人的面容如精雕艺术品,却不仅仅是耐看的观赏物,她举手投足间的高雅纯熟,是他会选择出手的类型。
「就算你把店里的酒都喝完,她也不会出现的。」她幽幽地说,然后替他把酒喝空。
喝完,她心里蹦出一道声音,怜悯似的:就算你帮他喝完所有的酒,他也不会把你放在心里。
他抬起头,以一双足以让女人融化的无辜醉眼望着她。「你……也不是……」
「季咏如?」杜维伦不解地看着她。「阿风说你们已经分了。」
「就算分了,还是能以朋友的立场表达关心吧?」她语调平静,彷若看透了爱情一般,分或合,都只是必然的结局之一。「他不该喝那么多。」
「你不必花心思在他身上,不值得。」杜维伦叹了一口气,「阿风这个人,对感情就像用卫生纸一样,擦拭过他的寂寞,用完即丢。」
「无所谓,我甘愿,就算只是一张卫生纸,至少我身上能留有他的气味,值得了。」季咏如冷哼一声,随即回归平静,耐心扶起林靖风。「我送你回去吧,你不能再喝了。」
杜维伦摇摇头,帮她扶着他,语气满是不认同:「我实在不懂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对他这样死心塌地……」
「我也不知道啊,所以才会一直死心塌地,以为可以找到答案。」季咏如看着眼前酩酊大醉的男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响应杜维伦的话,还是在对林靖风告白。
林靖风歪歪斜斜地靠在季咏如身上,双手一挥。「你知道吗我没有醉我真的……没有醉,因为我还知道你们不是她然后她……不、会、出、现……」
强烈的音乐节拍突显他们之间骤然而升的沉默。
从来他们间的所有问题都是无解,而此时任何言语都已不具意义,他们不再交谈,默默把林靖风送上她的座车。
房门应声而开,步履虚浮的林靖风挣脱季咏如的搀扶,将身体扔进漆黑的皮制沙发里。
「这样有什么意义?」季咏如无奈地看着他,「你自我折磨这么多年,她不会知道,也看不见。」
林靖风翻了个身,一双无神的眼投向她,并且伸手指着:「那么你……季咏如……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你蹭蹋自己,就算我看见了还是会当作没看见。」
借酒装疯的话总是真。
她看着他,觉得冷不防被刺着,但其实已习惯如此尖锐的他了。也罢,她习惯了必须深切感受他带来的刺伤,才代表她与他的关系确实曾存在。
「我在谈你的问题。」她故作无事地回应。
「什么我的问题你的问题?」他手一挥,随即无力地垂在身旁。「我们都一样,是同类。」
她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无声走向厨房,为他冲了一杯热茶。
同类。
这个词在她心底回荡。他的声音又从客厅传来,批注似:「同类,是无法在一起的。」
错了。
因为是同类,所以更能体会对方的不堪;因为是同类,所以知道该如何与对方拥抱;因为是同类,才能把彼此当偏方来治疗心伤……
但,他们真的是同类吗?
端着茶杯,她回到客厅。
林靖风缩在沙发里,投人无边的睡眠之中。
她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放,为他盖上毯子,并且将灯光转暗。
暖黄色调照在他毫无防备的脸庞上,彷若加上柔焦效果。拍摄过那么多女孩,他对脸部线条十分敏鋭,但他可曾经端视过自己的脸?他可知道,他那一双无辜的眼眸,只要一瞬,她,或是任何热切渴望他响应的女人,都会甘心为他奉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