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她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屋子里,对一切感到无所适从。她总会在空洞的发呆中惊醒,认为自己应该待在台湾,跟着林靖风上山下海,搜寻美景,以底片留下记忆,却为什么身在这个她一点都不认识的国度,待在这奢华的屋子里,过着自欺欺人的「幸福」生活?
一起生活多年,孟沧沧在下班后最常见到的,是目光森冷、肢体僵硬的她,像雕像一般坐在没有点灯的客厅里,为她准备好的早餐及午餐,仍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
孟沧沧一开始总会柔声安抚,只是无论她说了什么,萧忆真的目光都投射在一个她永远进不去的世界里,没有反应;即使响应了,往往也是言不及义的内容。
虽然,偶尔她会对孟沧沧的耐心与温柔露出笑容,但往往又会在转瞬间凝结成冰。她一天比一天苍白消瘦,像活在古堡里的幽魂,只要黎明来临,便会终止生命力。
同样身为女人,孟沧沧拥有比男人更敏感的感情神经,即便她不愿意承认,心里谷再清楚不过,萧忆真的反常并不是水土不服,而是为了那个名叫林靖风的男人。
终于让孟沧沧崩溃的,是某一次她推开家中大门,看见客厅地上散落满地的相簿,大大小小不下数十本,而萧忆真坐在那堆相簿中,目不转睛地翻阅着,甚至,还带着若有所思的笑容。
她走近一看,发现所有相片都出自林靖风之手。她不知道萧忆真从哪弄来,毕竟当初她们从台湾带来的行李中并没有这些东西。积压已久的怒火瞬间爆发,她发出尖锐的叫声,抓起一迭相簿往阳台走去。
珍贵的东西被抢走,萧忆真倏地站起身,一把捉住孟沧沧,充满敌意地吼着,「孟沧沧!你干什么?!」
「把不需要的东西烧掉!」
「你敢烧!」
「我为什么不敢?!」孟沧沧将相簿往阳台地上一扔,「就是这些东西把你变成这样的!」
「孟沧沧,我警告你,」萧忆真挡在她面前,「你要是敢把它们烧了,待会我就把整个房子都烧了,反正我什么都不需要!」
「萧忆真,你要疯到什么程度?!」孟沧沧忍无可忍,一把握住萧忆真的手,「是你答应和我到美国来的,为什么不好好过生活?!我对你不好吗?!」
萧忆真皱起眉头,试图摔开对方的箝制,一番挣扎后,她失重,跌落在地,发出一声冷笑,「这就是我的目的啊。」
「你说什么?」
「我不想让你快乐!」萧忆真的吼声尖锐刺耳,「都是你不和我好聚好散,我才无法和阿风在一起,都是你!」
「我没怪他介入,现在你反倒怪起我?」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男人?」
「比得上又怎样?我不想要!」
「你为什么不愿意再试试看,我们有几年的默契,那个男人才闯入几个月,就全部没了?」
「自从我说要和你分手那天,就不再有可能了。」
孟沧沧倒抽了一口气,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爱人。
女人在性格上有现实与残忍的一面,当她们对眼前的人已无爱时,是做得出任何伤人的决定的。所以,无论孟沧沧做得再多、再温柔,萧忆真都不会感动,也不会当一回事,因为她已经不爱她了。
自此以后,孟沧沧和萧忆真的生活里只剩下互相伤害。她们透过任何想得到的方式,去戳彼此的痛处,直到萧忆真精神耗弱,孟沧沧的体贴也被消磨殆尽,两人形同陌路。
孟沧沧累了,她无力再挽回一个早已变心的女人,既然萧忆真的灵魂从不曾到过美国,她要如此苍白的躯壳有什么用?
某日下班以后,她向萧忆真提出分手,也坦白动了和男人交往的念头。
「对方是分公司的经理,很有前速,在下一波升职名单中,而且追求我已有一段时间了。」
萧忆真听了,情绪并没有太大起伏,只皮笑肉不笑地说:「所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男人了?」
「我和你不一样。」孟沧沧冷冷地说:「我无法再面对女人了,我受够了。」
但总算,她们达成共识。
解除伴侣关系的那天,孟沧沧握着失去意义的结婚证书,感叹:「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应该多留在台湾陪你。」
「不是远距离的缘故,是我们的相处本来就有了问题,当时我也有许多心事不敢告诉你。」
「所以,你打算怎么样,回台湾?」
「这里本来就不是我该留的地方。」
「他身边也许早有别的女人了。」
「那也是我的事。」萧忆真冷哼,「孟沧沧,我折磨你这么多年,已经够了。」
当感情变质,一纸婚姻证书便也从祝福变成枷锁,无论报复或折磨,都已找不回当初的悸动。她懒得去管孟沧沧是否真心爱着那个男人,也不想知道那会不会是另一道枷锁,她无力顾虑,毕竟她的灵魂和人生,早破损到无力修复的程度。
她回到台湾,躲开亲友的关心,找到一份还算过得去的工作,没有生活目标,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就像是飘浮在城市里的微尘,多了她或少了她,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也没有人会注意。
难以平复的愧疚是沉重的绊脚石,她只能独自在夜里煎熬思念与眼泪。
听完了萧忆真压缩的多年生活,林靖风愣愣望着天花板,说不出任何话来。
从来没有。
这四个字在他脑海盘旋。
从来没有。
萧忆真从来没有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为他煮过一顿饭或为了一点生活小事和他争论;萧忆真从来没有看过他在工作上的表现,即使当年她陪他做过的摄影练习让他得以在工作上游刃有余;萧忆真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过他的生活,与他一起经历岁月淬炼……所有他计划过的一切,萧忆真从来没有与他同行过。
然而,他以为已发生的,竟也从来没有在萧忆真过去几年的日子里上演过。
萧忆真和孟沧沧的婚姻,从来没有幸福快乐、光芒闪耀;萧忆真和孟沧沧在漫漫长夜里,从来没有拥抱,只有伤害;萧忆真和孟沧沧,从来没有过他曾经嫉妒无数次的美好结局。
从来没有。
萧忆真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针尖一般,反复凌迟他的心。
感情都有先来后到,如果他不曾闯人萧忆真的世界,用他的存在绑住她,使她迷惑,她和孟沧沧或许有机会修正相处上的磨擦,也不用互相折磨,并且早已在美国享受彼此相伴的人生,怎样都不会醉生梦死般地活着。
他太自私了吗?一厢情愿认为男人的胸膛才该是女人最后的依归,只有和他在一起,萧忆真的人生才会回复「正常」,于是把孟沧沧的付出视为无物,理所当然地横刀夺爱,殊不知,竟是把他最心爱的人推向无边的黑暗中。
他想起黎诗雨说的故事。
萧忆真如同被遗弃的娃娃,瑟缩在大房子的墙角内,不见天日,没有灵魂;而她最希望能给她关爱的人,从来没有再过问她的消息。
一阵强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季咏如说得没错,他确实毁了萧忆真的人生。
曾经有两个时间点,他有机会做出阻止遗憾的决定,一是萧忆真坦承对他有异样感觉的时候,他不应该顺她的意,让她忘了远在海外等候的孟沧沧;二是在他见到她与孟沧沧裸身相拥的时候,要是能多一些宽容,耐心听她解释,体谅她的为难之处,他们就不必虚度多年光阴,自我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