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他都告诉自己该振作起来,至少要过得像个人,而不是游魂。可是每个再次醒来的明天,他仍是提不起好好像个人一样过活的力气。
直到方知妍按响门铃。
“姨?姨丈?你们怎么来了?”
“正中午就喝酒?”她闻到酒味。
他搔搔头,略有歉意,“只喝了一点。”
“你不喝酒的,怎么到上海开始喝酒?”方知妍和谷隶函前后走进屋子。
他没回答,关上门,跟进客厅。
“林燕……你的秘书打电话给我,我想你这两个星期都没进公司吧?”
江禹安叹了口气,沉默以对。
“下星期怀琳生日,约了子瑜到家里过生日,你会回台湾吗?”看着外甥消瘦的脸,她好心疼。“如果打算回台湾,请好好吃饭,别像个难民回去。你知不知道你瘦得皮包骨?都没吃吗?”
子瑜生日……他叹息。推开阳台落地窗走出去,端起小茶几上的酒,干脆地喝光。回去吧,他总算有个理由,逼自己过个像人,起码得把自己养胖点,别真像个难民回台湾见子瑜。
方知妍见外甥竟又走出阳台把剩下三分之一的酒喝得一乾二净,气得想起来骂人,却被谷隶函压住了,他摇摇头。
“你让他发泄吧。”谷隶函说。
没多久,江禹安拿着空酒杯进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杯,从今天开始,我会把自己养胖一些,不会再瘦了。”他笑开,像没事的人一样。
方知妍叹气,眼底尽是忧虑,但没打算再多说什么。她转头看老公一眼,谷隶函点点头,从他咖啡色背包里拿出一只牛皮纸袋,放上茶几。
“坐下来,我们有事要说。”她摆正脸色。
“这么严肃?姨,你别担心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不——”
她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听说一峰为了子瑜,跟他父亲闹得不愉快,也听说一峰跟子瑜求婚,子瑜答应了。”
江禹安没答腔,默默将手上的空酒杯拿进厨房,花了足足可以洗四人份碗盘的时间洗那个玻璃酒杯,再缓慢将杯子倒扣进沥水篮,用擦手布仔细擦手心手背。
他双手撑在流理台边,面前有一扇大窗,窗子面对小区散步道,步道靠护城河旁种了一整排杨柳,柳叶在盛阳下,翠绿迎风舞荡,有几只白蝶在绿叶间嬉闹,他听见夏蝉嘶鸣……
他的心,终于缓慢地在夏蝉噪闹的嘶鸣里平静下来。
走出厨房,他从餐厅拖了张椅子,来到客厅,隔着长形茶几与方知妍、谷隶函对坐,脸上浮现一抹淡然的笑。
“他们之前来上海找我,告诉我他们要结婚了。”
方知妍与老公相视一眼。没想到子瑜两人会来上海找禹安。
“姨、姨丈,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想不开的。”他笑着说。
“子瑜真的变心了?”方知妍问。
“没有变心不变心的问题,子瑜从来没说过非我不嫁。”
她还想再问,却被谷隶函握住手,说:“告诉他事实吧,其他的,让他自己做决定。”
“什么事实?”江禹安神情疑惑。
“我跟你姨丈听说一峰和子瑜的事之后,商量了几天。记不记得阿姨曾经问过你,是不是只有子瑜才能给你完整的快乐?你喝醉那次对我们说,你每次想到你的爸爸、妈妈:心就觉得空空的,我知道我们永远取代不了你父母……”
“对不起,我喝醉了,姨、姨丈,你们对我已经太好了……”他真痛恨自己喝酒误事。
“听阿姨把话说完,我跟你姨丈讨论过,我们晓得子瑜对你有多重要,所以我跟你姨丈决定不遵照你父亲的遗嘱了,反正离你二十八岁,也没差几个月了。”
他父亲的遗嘱?江禹安茫然不解。
“这个牛皮纸袋里,是你的‘财力证明’。”
“财力证明?”他更茫然了。
“去把子瑜追回来吧。”方知妍说:“你并不输梁一峰。”
江禹安看着那只牛皮袋,他打开来,拿出了一迭文件、一份公证遗嘱以及一封信。
他先读了信,神色复杂,接着翻开泛黄的遗嘱,另一迭活页夹他没动,想也知道大概就是财力证明了。
财力证明呢!如果真爱需要财力证明,还是爱吗?他苦笑。
以前希望自己是梁一峰,现在愿望成真了,原来他可以是亿晶集团接班人,只要他愿意的话。
以前希望自己像梁一峰,有豪宅可以住,现在愿望成真了,原来光是继承的豪宅,就有好几户,还有收租的店面、办公大楼。
就算他不接手亿晶集团,每年租金收入、股票分红也有好几千万。
但这些都没有快乐。
那迭冰冷的财力证明如果早几年出现,快乐也许会有,如果能在他十八岁前,他单纯愚蠢、不解人情世故的青涩年纪出现,他会很快乐……
但现在,他快乐不起来,财力证明无法为他证明真爱。
他究竟在什么时候输掉了子瑜的爱?他哀伤着,想不出答案。
“你们希望我拿这迭文件把子瑜追回来?”他们认为子瑜会因为这些财力选择他?
“她对你很重要,不是吗?你一直认为你无法像一峰那样让子瑜生活无忧,才对子瑜放手的不是吗?阿姨知道子瑜不虚荣,但现在你明白自己并不输一峰,就可以安心将子瑜追回来了。我跟你姨丈都认为子瑜爱的人是你,是你不够积极才会失去她,现在你知道你有能力,只要你肯积极,子瑜会选择你……”
“来不及了,子瑜并不爱我,她只是把我当成哥哥。对不起,总是让你们担心我,我没事,也已经接受事实了,我会回台湾过周末,帮怀琳、子瑜庆生,请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
***
江禹安、林子瑜相偕走出墨西哥餐厅,时间已经是深夜。
他们这顿遭谷怀琳算计而来的烛光晚餐吃了几个小时,今晚她特别活泼,滔滔不绝地谈着他们小时候的事。
他们大声谈笑,那些流逝的旧时光在笑谈间回来拜访,又一回提醒他,他是如何深爱林子瑜。
出租车在她住处巷口停下,江禹安捧着那束香槟玫瑰,陪她走进巷子,两人停在公寓大门前。
“很晚了,”他看了看时间,凌晨十二点零三分。“快回家休息。”
林子瑜握紧斜肩背包,里面有个她准备还给他的东西。
“过十二点了吗?”
江禹安点头。
“二十七岁生日,已经过了。”她语气感伤,打开斜肩背包,拿出一个压皱的袋子,“二十七岁第一天,我送给自己最重要的礼物,是诚实。”
她捧着袋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个下半身碎裂却被仔细黏合的小熊存钱筒。
江禹安瞪着小熊存钱筒,不敢相信。
“这是我跟你的第一个秘密。我们一起把小熊埋在我家院子,我跟妈妈挖出这个存钱筒那天,我哭了好久。我知道这是你爸爸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可是那时家里没有钱,我们真的需要钱……”
林子瑜看着小熊存钱筒掉眼泪,这个存钱筒虽然坏了,但一直跟着她。
“我把小熊打碎时,哭得很大声,妈妈抱着我说,以后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还你,可是我知道就算外表一模一样,意义却不一样,所以我拜托妈妈帮我把存钱筒黏好,我们黏了好几天,小熊才拼回原来的模样。”她抬起他的手,把小熊放在他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