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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房里只剩夏依宁一人了,起先她还坐着,待龙凤烛已燃去三分之二,屋里仍是静悄悄的,她不免也感到倦了,忙乱了一日,她的眼皮子渐渐沉重,最终熬不住地沾上了锦榻。

  宣家是宁州首富,又是百年望族,守了三年丧期,好不容易今日办了喜事,道贺的宾客络绎于途,席开了百桌还不够,喜宴一直闹到亥时才散,饶是宣景煜的酒量向来不错,此时也有几分醉意。

  「少爷还好吧?」宣安扶着主子往新房里去,脸上也是一片喜气洋洋。「少爷得清醒点,少夫人还在新房等少爷哩,保不定待明年这时,咱们府里就能听见小娃娃的哭声了。」

  宣景煜忽然脚步一止。「不是她。」



  宣安一愣,心里咯噔了声。「您是说……」

  宣景煜点了点头。

  宣安松了口气,下意识举目看了看四周,才道:「不是少爷梦中的女子,那真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虽然知道少爷先前就见过夏二小姐了,可小的还是担心得紧,真怕那盖头一掀,就是少爷梦里那蛇蠍美人,怕夏家二小姐莫名其妙在路上给人掉包了,换了那蛇蠍女子来顶替。」

  他打小伺候少爷,少爷成年后也没要通房,还是由他伺候,因此他最清楚主子的事了。

  主子一直被一个恶梦所扰,起先主子不肯说,有一回,主子由恶梦中惊醒,浑身汗湿,身子却是冰冷的,是他急了,说要去禀告老夫人和老爷夫人,主子这才缓缓吐实。

  主子说,梦里宣家遭罪,满门抄斩,无一幸免,他梦见自己在刑台上人头落地,有个女子冷眼旁观着一切,那女子手段毒辣,在梦里是他的妻子,也是她亲手将他推上断头台。



  老天爷啊,那时主子不过才十岁,竟会作这样可怕的梦,饶是他听了也胆颤心惊。

  后来的几年,少爷断断续续一直作这个梦,他觉得不安,也觉得不祥,几次要禀告老爷夫人,可少爷不让他说,这么多年来,他自个儿憋在心里,可快把他给憋死了。

  好不容易,少爷的亲事定了下来,虽然由两位小姐的口中听到那夏二姑娘多好多好,可他还是忐忑不安,深怕主子的梦境成真。

  如今,盖头都掀了,少爷亲眼确认过新娘子和梦中不同,从今尔后,他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落了地,再也不必担心那无稽的梦境会成真了。

  「看来这些年是白白担惊受怕了。」想到自己竟会对一个梦耿耿于怀,宣景煜不免失笑,认为自己小题大作了,甚至在掀盖头的那一瞬间,他心跳加速,害怕见到的会是他梦里的女子。

  他以为他不会没来由地一直重复梦到同样的梦境,但如今看来,确实是没有理由,再转念一想,那不过是个梦,因为他太在意,才会挥之不去。

  「少爷,恕小的多嘴,您的梦千万不要告诉少夫人,以免少夫人多想。」

  宣景煜的嘴角浮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你都还没娶媳妇儿,怎么会明白这些?」

  宣安振振有词地道:「小的家中有五个嫂子,女人家最爱胡思乱想,就是这份胡思乱想时不时就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小的看多了,自然明白。」

  宣景煜忽然笑道:「你这倒是提醒了我,你五个哥哥都娶媳妇了,你也该娶媳妇儿了。」

  宣安啧了一声,「再说吧,小的眼光可是很高的,说实话,少爷您也知道吧,咱们府里没有好看的丫头。」

  宣景煜一笑置之,这倒是实话,他母亲心善,挑丫鬟时专挑身世可怜的,正好那些身世可怜的都略略清秀而已。

  宣安将主子送到新房门口止步,守在外间的雪阶、雨嘉见了他,齐齐福身叫了声姑爷。

  宣景煜微微颌首便进入内室,随手将房门拴上。

  如他所想,他的新娘子已经睡着了,红烛高烧映照着她的睡容,光影下,她的娇颜显得格外动人,让他又想起在画舫上初见的那一个片刻,她的双眸里流动着毫不掩饰的悸动,那悸动中带着重逢的欣喜,绝不是对陌生人会流露的。

  她是把他当成别人了吗?是当成什么人了?这问题他自然是想不通的,日后再问她便是。

  喜房里侧的六扇琉璃屏风后有个相连的梢间,改建成了净房,是与她的亲事定下之后,他母亲寻了能工巧匠来改建的,说是这样方便些。

  见她睡得熟,他便迳自去净房沐浴,换去一身喜服,改着与她相同的大红锦缎中衣,这是她的嫁妆,也是她亲手所绣,照大齐朝的规矩,洞房之夜,新人需得穿上新娘亲自绣的大红中衣,这般才能早生贵子。

  他上了床榻,打量着躺在身边的丽人,洁白秀丽的脸颊,如画的眉目,就像个美玉雕刻的人儿,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额前几丝乌黑的刘海垂着,更显得动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她,但先前在画舫上,四周吵杂,她身上还伤着,不似此刻,房里只有烛火在燃烧的声音,帷帐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能够好好地看她,看这往后将为他侍奉长辈、生儿育女、操持内宅的女子。

  越是看她,他越是感到不可思议,她一个大家闺秀,如此娇柔,如何有勇气不假思索的为静宸挡下烟火?她就不怕若是有个差池,会损及自己的容貌吗?

  就在他定定看着夏依宁的同时,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她缓缓睁开了眼眸,又眨了眨眼,这一瞬,娇美的她像是花苞,叫人生出正在盛开的错觉,令他的心猛然一跳。

  霎时,彷佛天地都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与她。

  她又来了,又是那种跨越千山万水,终于得以与他相见的悸动流转在眼眸之中,就好像想伏在他的怀中,因为太过喜悦,或者太过委屈,彷佛她的心口又酸又涩,又欢喜又感触,想好好哭一场对他倾诉似的。

  夏依宁正是压抑着这种念想。

  八岁重生,走过多少个寒暑,她独自在夏家熬了许久,等待自己长大,也等待他长大,她每日盼着与他再见,如今终于走到他面前来了,她的心阵阵地揪痛,她多想扑进他的怀里把一切都告诉他,但她不能,若他知道她是前世的宁儿,怕是连她也会恨下去,所以,不管她有多想要对他诉说一切,她都得忍住,她是来助他逢凶化吉,不是来扰乱他心神,令他痛苦的。

  可,她以为她努力地在压抑,不想串串泪珠已不由自主的滑落。

  宣景煜心头一震,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她为何落泪?

  难道,这是一桩她不情愿的亲事?众人自然都会认为她高攀了,可焉知道她是否早有意中之人,却叫他的求亲硬生生给拆散了……

  他心头一沉,面色有些复杂地问道:「娘子为何彷佛识得我?又为何落泪?」

  他们是要相处一生的,他不想一辈子存着这个疑惑,也不想她藏着心事,落得同床异梦的结果。

  前世之事像流水般缓缓淌过心底,夏依宁眸底水润,凝视着他道:「我在梦里见过夫君几回,像是前世相识,今世再见,不由自主的高兴,我一心想再见夫君一面,幸好夫君向我求亲了,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话原就是她的肺腑之言,她说得极是真诚、诚恳,叫人生不出半点怀疑。

  宣景煜听着她这番柔情的告白,凝视着她如天山湖水般的眼眸,只觉浑身血脉涌动。「你送我的香囊太过特殊,我把你娶进门就是想要问问你,为何在香囊上绣了鹤、龟,是让我长寿之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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