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厉军自是没有异议,言听计从地跟在严子卫身后上了车。
两人来到警察局,已经打过好几次照面的辖区警官两手交叉搁在胸前,看着严子卫的眼神表示,「又来了。」然后眼神瞄向一旁椅子上,喝得烂醉如泥,又满身是伤的靖刚。
严子卫比较常看到这个样子的他,所以只是向警官点了点头,并不讶异。
樊厉军却皱了皱眉头。虽然只是皱个眉头,但他可是见过多少腥风血雨的退休杀手,表示眼前的靖刚对他来说有多令人「大开眼界」了。
「他怎么回事?」樊厉军问。
「你不常看见他,所以还不习惯。自从高娃小姐离开之后,他便逐年变本加厉,本来烟酒不沾的标准好男人,现在倒是镇日买醉打架滋事。」严子卫叹「口气。「我去交保释金,你帮我把他抬上车。」
严子卫熟门熟路地处理完所有流程,两人决定先不把他载回家,免得一票女眷看了担心,孩子们看了惊心。
打个电话报备完后,他们买些下酒菜转往沿路会经过的河堤,陪这第一世的兄弟在外吹风过年。
靖刚现在无法过幸福的生活。其实他没有醉,只是常常任自己麻痹了知觉而已。
当兄弟们架着他来到河堤,他只是静静地望向天空。
「这回又是跟谁打架?」两人坐在靖刚身旁,严子卫开口问道。
「一个大学生,从高慕集团助养的基金会家庭长大,不好好念书,对国小生勒索,所以我就出手了。」
樊厉军听了,看向严子卫,眼神表示:那也还好啊!比起我以前对别人做的,简直是成人版跟儿童版的区别!
然而严子卫说:「呵,以前的靖刚可不会如此,他会先晓以大义一番,然后再看看是不是对方还缺什么,才导致行为偏差,最后一次补足,还坚持不留下联络方式,贯彻『行善不为人知』的圣贤精神。」
当事人听了,不以为然,低下头,又抓来一瓶酒喝。「现在的靖刚明白,想要什么就该自己争取,别人的好不是平白无故或有义务要给的。」说这话的靖刚,那愤世嫉俗的样子,早已失去了当年阳光般的灿烂笑靥。
「你现在不是在过你的人生,你是在效法你心中那个高娃暮的所做所为啊,兄弟!」樊厉军拍拍他的肩,直言不讳,「回不来的就是回不来,你继续这么活下去,没有意义。」
是啊!一点意义都没有!靖刚点点头。「我知道,我真不想这样活下去,但又不能去死。」
他闭起双眼,泪就这么流下来,洗刷过脸上三天两头就找架打出的伤痕,还有经过岁月累积出的沧桑。
他是刻意让自己不好过。
他们都明白,靖刚说「不能去死」不是不敢去死,他巴不得可以爽快地了结自己生命。
他们不禁在心中感谢那位牺牲自己好解开靖刚身上诅咒的高娃暮,有让银凤转达她的遗愿——
不得轻生。
没办法过得幸福,又守着承诺不能结束生命,对靖刚来说,这似乎成了另一个诅咒。但不管如何,至少保住了这个兄弟。
樊厉军挨近靖刚的身旁,揽着他的肩。「已经十五年了,够了,你必须慢慢振作起来,因为这是你欠高娃暮的。」
靖刚泪流得更凶。「我、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没办法不恨我自己……没办法不想她……」
樊厉军拿走他手中的酒,也喝了一口。「那就继续恨、继续想,但同时也要振作。就算你一辈子都活在心痛当中,也要装出『过得还不错』的样子。因为,她在你爱上她之前,不也是这么努力装的吗?」
樊厉军的话让靖刚歇斯底里地大哭,也让旁边两人红了眼眶。
他们也曾刻骨铭心过,只是比靖刚幸运一点,最后守住了爱人。
所以他们不敢叫靖刚放下,因为谁都知道,放不下。
那天靖刚回到家后,在外头每家每户放着恭贺新喜的歌声当中,他砸毁了所有家具、打破了所有镜子,直到自己因为对墙壁发泄用力过度而让手腕骨折后,才将自己摔到满是细碎玻璃的床上,在痛苦中入眠。
他真的不敢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快乐或快活,因为他觉得对她好抱歉、好抱歉。
说过要好好保护她,不再让她伤到一分一毫,最后却是让她连尸骨都没留下,消失在这个人世间,只为换取解开他身上的诅咒。
他不敢过得好,也不能过得好,因为那样会太对不起她。
那晚,奇迹地,高娃暮居然入了他的梦。
梦里,她要他好好生活,不能再让自己受苦,也不能再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可是我好想你。」梦里他哭着说。
高娃暮只是站在很远很远的远方,像幽灵般回道:「我过得很好。如果有缘,我们,再见。」
梦醒,靖刚痴望着那条他送她的项链。
再见?还有可能吗?
但就算只是梦里的一个盼望,他是不是也应该心存感激地用它来提醒自己打起精神过好每一天?
因为厉军说的,这是他欠她的。
第10章(2)
再一个十五年——
「克德国际珠宝公司」今儿个早上举办分公司剪彩仪式,接任董座的,是遗传到母亲美貌及父亲才智的严蓳聆。
樊家和东方家的新生代也都到场,这是年轻人的时代。
交出江山的「前浪」们好不容易把重担丢出,没人再想去凑那种热闹,剪刀剪完就揪团到茶餐厅喝茶聊天,感受退休生活。
结束最后一堂课的靖刚老先生姗姗来迟,众人一见他出现,按惯例对他一身老学究的穿着嘲笑个不停。
「我说你好歹年轻时也风光出任过克德的副总,就算现在在大学当义务的历史课讲师,也不用穿得这么八股,光鲜亮丽一点才有朝气嘛!」
靖刚慢步来到餐桌旁,坐在严子卫的身边,先喝了口茶,才呵呵笑道:「都老了,还讲究什么穿着,穿得暖就好。」
自从他决定振作的那天起,便把身边所有能捐出去的财产全捐了出去,自己粗茶淡饭地过日子,选择到大学里不支薪地义务授课,衣服几乎都是捡这些长年在克德劳心劳力、亦友亦兄的前同事们不穿的旧衣穿。
严子卫向大伙儿使了眼色,其它人便知道,最近要再找时间去帮这个「独身老人」的兄弟采买衣服了,买完还要撕掉标签把它弄得看起来旧旧的,免得他不收。
虽然这样很麻烦,但好过他十五年前那种放浪形骸的样子。
他有很努力在装得「过得不错」,大家都知道,所以极度配合。
「等下结束要去我家打牌吗?」严子卫提议。
这些退休或隐身于生意之后成为顾问的战友们自是答应,但靖刚却摇头。
「不了,你们玩,我还有事。」
严子卫仔仔细细地打量靖刚的表情,确定他无大碍后,才放心地点头。
「好吧!你去忙。」只要不危险,他们都不会多问。因为对一个全身上下由内而外满是伤口的人来说,不小心就会问到痛处。
离开茶餐厅,靖刚开着车,来到了猫空。
循着一样的小路,来到了原本这一世要请她帮忙守候的秘密基地。
从第一世,累积到这一世,所有回忆他都存放在这里,那上头已铺了层灰尘的桌上,还有着那几张她用铅笔画他样子的小纸张。
靖刚坐在床上,苍老的手拿出手机,打开相簿活页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