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沉了下来。
此时,大雨也以雷重万钧之势下了下来,淋了他一头一脸。
「来人!有刺客!」他大吼。
林子里只有凤畟的嘶吼声在回荡,霓悦悦暗忖,放暗箭的人见形迹败露,恐怕早已经逃窜了。
「你别再鬼吼鬼叫的,人早就跑了。」霓悦悦把箭收回箭囊,勒马走出了隐蔽处。
「是你想杀本殿下?」凤畟气急败坏。
「我杀你做什么,你的肉比较好吃吗?」这个不分是非的笨蛋,干么救他呢?直是多此一举。
「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凤畟根本是急红了眼。
「是五娘子救了你……」从林子的另一处走出一人一马,一身猎装的凤临睨着凤畟,本来尔雅的嗓音这会儿变得冷冽无比,一脸「你也太有眼无珠了」的表情,手里还拿着十分沉重的弓箭。
「方才那一箭是你射的?」霓悦悦拉住缰绳,和凤临对视着道。
「杀手有两个以上。」他不承认,不否认。
「你抓到杀手了?」
「一个跑了,一个咬了齿中藏的毒药自尽了。」
「任务失败,就算跑回去也落不着什么好。」
凤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个十几岁的娘子怎么会有那样一双明白事理,透澈睿智的眼睛?
「小五怎会知道他落不着什么好?」
霓悦悦冷笑。「密谋、设局、陷害,难道你还希望身为皇子的你们个个兄弟友爱,团结一气?」霓悦悦没注意凤临改了称呼。
「你的口气好像你曾经在皇宫里生活过,而且笃定这桩事是宫里人的手笔?」
霓悦悦一窒,硬掰了句。「我读过书,书里头什么没有?再说,就算是江湖恩怨,对方哪来这么大能耐混进皇家猎场?」
皇家猎场守卫可比铁桶,这是不争的事实,寻常人绝对没有那个能力轻易混进来。
「那小五是如何知晓有刺客要对我七弟不利?」凤临的眼底一片凌厉深寒。「莫非这也是读了书的关系?」
她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小小年纪有连发三箭的骑射能力也就罢了,纸鸢装上竹哨的事也可以不计较,但是七弟遭刺,她为什么会这么刚好的在场,还出手救了人?
碰巧?不可能!
那姿态,就像很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她不知道她脸上有时会带着骗不了人的笃定和坦然吗?
霓悦悦正骑虎难下的时候,抹了一脸雨水,已经全身湿透的凤畟策马过来,仍是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喂,我是当事人,两位要不要施舍我一点眼光?」还有,有什么话可不可以回去再说?
凤临看着已经全身湿透、唇色惨白的霓悦悦,转身策马而行,好像他方才的疑问并不需要霓悦悦给他答案似的。
霓悦悦却从双方最近的相处和以前的经验中得知,凤临这个人,一旦认定什么,就绝对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他还是会来找她讨要能让他满意的答案的。
皇子遭刺杀的事替永宁帝的避暑之行蒙上一层阴影,他发动大批的护卫搜山未果之后,接受臣子们的建议,隔天便打道回京城。
霓悦悦的勇敢营救也得了陛下几声夸奖和赏赐,她照单全收,真要辞谢,凤临那个多疑的男人还不知道要把她想成什么样子呢。
而凤临在请示过皇帝之后,将贴身照护凤变的侍卫全数撒除查办,然后暂时从羽林军里挑了一批身家清白,忠诚度很够的军官去保护他,打算等回京以后再精挑细选一批人放到他身边。
皇帝要返京,霓悦悦和一干女眷自然也只能跟着回去。
霓悦悦是不管皇帝回到京城后要怎么使用雷霆手段寻找凶手,那是皇家的事,至于能提早回家,她也松一口气。
那个凤临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回程则比她想象中的要快,因为陛下面色阴郁,脾气暴躁,弄得一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就连皇家女眷也大受影响,一个个脾气大得吓人,这么一来,整个回程充满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氛,压抑得让人想尖叫。
好不容易回到家,她二话不说,倒头就睡。
霓府上下也接到皇子遭刺的消息,惶惶不安,一直等到接获霓悦悦报平安的信,又见到人安全回来了才安下心。
霓悦悦回来去正房见过她阿娘,房氏心疼她那倦怠疲惫的样子,便发话这些日子让她不必过来请安,等恢复过精神再说。
女儿回来了,但是一家之主的郎君呢?
霓在天到了第二天一早才回到家,他也是倒头就睡,房氏就算想问点什么也无人可问,无从问起。
父女俩都睡了一整天,霓悦悦起床后窝在小院里吃早膳,一手舀粥,一手啃蓑衣饼,这饼又叫酥油饼,形似雪峰,层酥叠起,油润香甜。
按理说一早不该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但是放纵一回也不会怎样,霓悦悦感叹,「这才是人过的生活。」
这是在行宫里过得很苦吗?没有跟着去行宫的紫苗一头雾水。
霓悦悦又喝了一碗凉桨,这顿早膳才算结束。
正房那边的霓在天则是由房氏侍候着用了早饱,两人喝起早茶时,霓在天才把行宫发生的事情向妻子说了一遍。
几个姨娘都不是他能说事的对象,唯有正妻总会细细听他分说,适时的给他意见,不只是一迳的附和。
「没想到阿穿居然能从刺客的手里救了七皇子,我一直以为她女儿天性,有时怠懒得可以,何时她的骑射这般精进了?陛下垂问,我还差点因为一无所知闹了笑话。」
皇子在行宫遇到刺客并非小事,京城雷厉风行追捕疑犯的同时,难免又有一阵子要闹得鸡飞狗跳了。
房氏笑得有些深意,应对得很是平淡,但是想到陛下对女儿的夸赞,那与有荣焉的笑容还是藏也藏不住。「郎君操心国事,奴哪敢再拿家里头的琐事烦扰你?」
「我还听说这些日子你和阿穿都到骑马场去骑马?难怪你的身子看起来越发的好了。」
「我们养了个好女儿不是?」她轻描淡写。
她的身子不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咎于这个男人,因为他不断的惹来桃花,因为世俗要女人必须贤良,要是对郎君纳妾稍微说上两句,就会被视为善妒。
她贤良,她不善妒,把所有的气都往肚子里吞,所以那些抑郁的情绪全部反应在身体上。
然而,这男人终于看见她的身子「好转」了,她想问他曾不曾想过她这妻子心里真正的想法?可她还是忍住了。
「这都是因为她有个好娘亲。」霓在天看着妻子的眼光越发深邃柔和了起来,见妻子不再虚弱,虽是少了点我见犹怜的感觉,但是那眼角眉梢间多出来的自信却更叫人心动不已。
夫妻做久了,对这个陪他走过许多人生岁月的女人,爱情在时光的磨砺下沉淀成了亲情,他已经忘记他们曾经相濡以沬的深刻感觉——
他牵起房氏不再消瘦如骨、渐渐丰满润滑的手,「我今日不用上朝,可以陪你一整天。」
房氏原本意动,可她猛然想起女儿告诉她的「远香近臭」,她不着痕迹的推开郎君的手,「那郎君就好好歇息吧,这些日子巴姨娘身上不是很爽利,我让她歇着直到身子好转,所以府里的一些庶务如今由奴看着,奴还得去见一众的管事和嬷嬷们,失陪了。」
霓在天看着妻子领了丫鬟们出去,顿时觉得怅然若失,曾几何时,他那万事以他为先、对他唯命是从的发妻会拒绝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