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门高粱是阿爸最爱喝的,在暴雨声中,他与阿爸对饮。
照片里,瘦削的阿爸穿着汗衫,坐在屋前门槛,冲着相机笑。这是他开朗帅气的阿爸,而今家屋荒废,影中人已逝。
他啜了口烈酒,淅沥的雨声让他心情惨淡。
他忘不了那一天,执勤途中接到阿爸去世的电话。
他年迈的阿爸在返家途中,遇到恶霸调戏少女,善良的阿爸仗义执言,维护少女却遭殴打,就在屋旁山巷,而这些平日交好的邻居听见争执,全躲在家里偷看,任他阿爸呼救也不敢出面。
最后阿爸头遭重击,肝也破裂,警察赶来时已经太迟。
他自己在维安特勤队上班,空有一身本领却护不了最爱的阿爸,阿爸养他这孤儿有何用?
他真恨这些平日爱八卦、遇事却龟缩的烂邻居,亏阿爸热心助邻,乐善好施,老天呢?又是怎么对他的?
养父死后,他也失去奋斗目标,从维安特勤队离职,孤身一人待在山城,不与人交好,更不屑当什么和蔼可亲的烂好人。
但是,那个夏小姐实在太扰乱他了,且看看窗外,那伴随一阵脚步声,从下方奔上来的不就是夏小姐吗?
疯女人,雨这么大还跑出去?而且还没撑伞?更烦的是,明明已经跑过他家门外,转个弯也应该到家了,却迟迟没听见她开门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想起阿爸遇害的事,他不禁心神不宁。
他起身穿过厨房,拿起雨伞,走到后院,跃上围墙,但见那女人抱着塑胶袋,瞪着门淋雨。
他按开雨伞,唰地一声,夏莼美听见了,回身看见上方的他。
“忘记带钥匙了?”他撑着黑伞,蹲在围墙上。
她摇头,惊恐地指着大门。
“蜈……有蜈蚣。”而且是非常粗肥的红蜈蚣,就攀在门上锁孔处,她脸色惨白,不敢开门。
“喔。”张峻赫点点头,这玩意儿很爱雨后现身。“你不知道吗?趁现在刚好认识一下基隆特产,大蜈蚣。”说着将伞抛向她。“接着。”
夏莼美接住,挡住雨。
“在这等着。”
张峻赫回到屋里,一会儿拿来铁夹,翻过围墙,站在她身旁。
他看着霸住锁眼的蜈蚣,其粗如食指,其长胜过摊开的手掌。
“到我后面站着。”
夏莼美立刻躲到他身后。
“这东西虽是益虫,会吃蟑螂,不过要是被咬一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说道。
夏莼美心惊胆战,看他挟住蜈蚣,它疯狂地挣扎扭动。
她惊呼,揪紧他背后衣服尖叫。“它要跑掉了——你抓好,抓好啊!”
是要扯破他衣服吗?真是,他又没耳背,干么嚷成这样?
“我要活捉它。”
“不直接弄死吗?”
“那多浪费,这个泡油可以治疔疮,我那有一大罐——”
“不要说了!这条送你,不用客气。”夏莼美掩耳逃跑。
他一手握住挟着蜈蚣的铁夹,一手抓住她手臂。“你住山区以后还会常看到,逃避不如面对。”
她啊啊叫,像被绳子系住的猫儿乱奔乱窜,惊恐不已,不敢看他。
“你看清楚,像我这样挟住它就没事,你要战胜恐惧啊!”
战个头啦战,她直接蹲下抱头快哭了。“拜托拿走——”
“你先帮我拿着,我还要回去拿罐子装。来,给你。”
“不要!”她龟缩成团,拒绝面对。
张峻赫大笑。敢住事故屋,却怕红蜈蚣?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道:“你可以转过来了,我已经用石头把它压住。你看着它,我去拿罐子。”
她这才泪眼汪汪地转过来,瞪着地上被压住的蜈蚣,还看得见一截尾巴在扭动。
张峻赫回来时,手拿罐子,蹲在地上将蜈蚣挟进去。“你买房子没先做功课吗?这么娇贵还是回台北吧,这里不适合你。”
这么看轻她?“我不是娇贵,一般人看到这么大的蜈蚣都会怕好吗?”
“你是厨师,可以把它看成虾子。”
“差很多好吗!”
“蜈蚣通常是一公一母结伴行动,你看附近是不是还有一只?”
×,她会晕倒。
他大笑,将一包黄色粉末递给她。“挑有大太阳的日子,把这个跟米酒头调匀,刷在门窗和房屋周围,就能预防蜈松入侵。”
“这什么?”
“雄黄。”他交代完要走,夏莼美却喊住他。
“等我一下。”
她进屋,拿来一罐东西给他。“这是我自己做的黑糖蜜桔,我看你有抽烟,用热水冲了喝,对喉咙和气管很好……还有,那个……”她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谢了。”
之前怀疑他是杀猫变态,这会儿却烦劳他解围,怪不好意思的。
第4章(2)
张峻赫回到屋里,在客厅窗边扭开罐子,拿汤匙舀一口含住。
桔香芬芳,蜜润口腹,他在长椅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怔怔地含化那一匙甘甜,合上眼,竟然笑了。
孤僻已久,久到忘了与人往来也会有像这样的时候。
后劲甜润如蜜,芳渗肌理,沁润体肤,然后能像这样在事后细细品味,复制与她交集的每一瞬间。
更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此后夏莼美常不请自来,现身他脑海……
基隆的雨,时大时停,断断续续。
夏莼美没钱找人抓漏水,只好先买大水桶放在屋内顶着。她白天要上班,晚上才回家,也没空去顶楼检查排水孔。她上网查过资料,暗自希望待天气放晴且她又有空时,找到排水孔把它清干净,或许问题就能解决。
不只漏水问题,搬家带来的东西还放在纸箱里,每天只能整理一点点,虽然累,但因为康胜斌劈腿的冲击,混乱的心情终也逐渐平静。
除了叶招弟,其他咖啡厅员工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只觉得老板和老板娘近口互动怪怪的。老板康哥总心不在焉注意着夏姐,一副动辄得咎的样子,而且还暴瘦,英俊帅气的脸冒出胡渣,疲惫而颓废。
康胜斌还不死心,然而每当他找机会要和夏莼美求和时,她不是躲开,就是凛普脸重复要求。
“你要是还有骨气,就离开咖啡厅,资金我分期付给你。如果不肯,拜托我们就好好工作,不要再跟我讲这些五四三。”
她铁了心不回头,放不下的反而是劈腿的康胜斌。
而世上有一种人最可爱,就是别人的男人,会有这种想法的,多半是美丽的女人。刘心蕾身为美女,觉得世间男子皆为囊中物,手到擒来易如反掌,不易如反掌就会心痒,一旦心痒痒就特别觊觎,感觉也特别兴奋。
因此她看康胜斌就像望着冰淇淋,长年握在夏莼美手里,忍不住凑上去舔一舔,尝看看滋味如何,顺便验证自己魅力无敌。
不过她可不是真要抢来放身边,毕竟放身边的总是很快就烂了(金子例外)。刘心蕾爱钱,不稀罕跟谁定下来,因为她不信爱情能有长久时,能长久的都是钱。
这点她那各自离婚、结婚又离婚不停“昏”下去的父母示范得很彻底,最终他们紧抓在手的就是不动产。
瞧瞧爱情多浪费生命,像康胜斌和夏莼美交往五年,原来也不堪一击,这么一闹就分手,这就是人人歌颂的真爱?切!
内疚吗?不,该帮康胜斌解释的她都跟夏莼美解释了,打电话去还被她骂,小三当成这样够慈悲了,玩玩而已嘛,要怪只能怪夏莼美想不开。
她身为“夏天咖啡厅”合伙人,不管事,只负责分红,虽没苦劳,但有恩情。想当初他俩开咖啡厅,要不是康胜斌找她拿出三分之一的资金,他们会有今日的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