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不信任丁家夫妇,事实上,他们待她如家人,不曾刻薄怠慢,对于她为何能教授乐乐医术,她以退隐多年习医做解释,二人也不曾怀疑。
或许是原主根深柢固的自闭与孤僻,她就是难以对他们交心。而丁乐乐也的确守信,这十几年,她从不曾向她爹娘提及她的事。
这一晚,丁乐乐是窝在她身边一起入睡的。
南方的晚秋,厚厚云层遮掩明月,凉风扫起,卷起一地枯黄落叶。
葛品君这一去就去了半年,音讯全无。
丁乐乐有预感,师父出事了。
她以师父有难,弟子不该安逸度日为由,挑起父母的侠义热肠,答应让她进京探探消息。
于是,春节过后,丁乐乐带着她的贴心丫鬟晓妍上京城,勇闯晋王府。
第1章(1)
晋王府占地辽阔,戒备森严,但那铜环大门倒不难进,只要你懂得医术,不求名气,什么杏林圣手、名医世家、老手御医、名不见经传的坐堂大夫,甚至江湖郎中也行,只要先与晋王选定的几名太医面谈、论医理,再替五个病人看病,开出自认可以最快缓解症状的药方,经过御医们确认通过后,还得从一坨黑乎乎的药渣中猜出内有几项药材、又是为了治疗何种病状所开。
经过这一道道测试而通关者,再依男医、女医之别安置,御医们会将这一年多来,曾治疗过相府千金的几十名大夫的手写病历分发给这些新进大夫,由病历中思索并提出另外可能的药方。
这些药方会统一收给三名御医检视,最佳者才能被请到书斋,亲自与王府的老太医梁侑聪对谈,晋王则会在旁聆听,确认其医术及所写药方有治疗的可能性,这才能近身到碧水阁替相府千金把脉。
至于一个月内还无法提出有效药方者,则被请出王府,赏金一百两,但不得再次进府,也不许在外谈论或私下泄露病情,一旦违约,百两收回,毒哑嗓子。这虽只是口头约定,但从没有人质疑过那话里的真伪度,离开的大夫也没人敢露半点口风,原因一,当然是丰厚的酬劳,原因二,自然是对晋王的敬重。
二皇子朱晋棠是皇帝最宠爱的凌妃所出,个性虽然冷峻,但俊美无俦的他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善于骑射,在所有皇子中最得百官推崇却又不恃宠而骄。
皇后担心自已所出的大皇子被他的光芒掩盖,早早以历朝皆立长为由,联合几名迂腐重利的朝臣请奏,让大皇子成了东宫太子。
然而,边境异族侵犯,二皇子领兵征战、平定战乱,皇帝龙心大悦下将之封为晋王,并下旨扩建府邸,再赐一亮澄澄的“晋王府”匾额,其后,古董古画、珠宝黄金等一堆赏赐也全送了进去。
这样大剌剌的封赐还不够,皇朝近年来,百姓安居乐业,皇帝在早朝上从不吝于赞美,指出最大功臣就是晋王,再理所当然的将异邦进贡的好东西送到晋王府。
如此无边无际的盛宠,锋芒太露的晋王终于遭难了,而且还是在皇帝大张旗鼓为他选妃的黄道吉日里中了奇毒。
蓝蓝天空下,丁乐乐一边看着前面为她领路的小厮,一边在脑海里想着有关晋王的种种,说来,皇帝还真是不聪明,他这哪是宠爱晋王?根本是在害他,套句师父那异世界的话,这就叫猪一样的队友——
“丁大夫,请这边走。”
小厮的声音打断丁乐乐的思绪,她看了那名脸红红的小厮一眼,嫣然一笑,跟着他示意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哈,长这么娇弱、不像个沉稳大夫就是麻烦,那小厮来唤自己时,整个人呆呆傻傻的,生平肯定没见过长得这么花容月貌的女大夫。
丁乐乐在心里赞美自己一番后,一路打量着这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王府,她穿过回廊,走进另一个院落,当入眼的是一大片仍略显光秃的荷花池时,她知道,这里属于王府的禁区了。
她终于踏进来了!
过五关斩六将,才踏进这座戒备森严又有着高耸围墙的晋王府,又熬上近十天,消化完太医们给的一叠病历资料才能走到这所谓晋王府的禁区内,一路挺进真是不容易。
不过,她没想到自己能拔得头筹,毕竟依她手上的旧病历观来,杨苓珊的中毒症状毫无脉络可寻,难怪群医束手无策,连她都差点被逼疯,怎么会每一次毒发的症状都不尽相同?
一下子眼神涣散、神智不清,一下子又变成全身僵硬,肤呈紫色,再下一次毒发是全身抽搐、呕吐还挟杂黑血?!
若不是在那一大叠笔迹各异却刻意涂去大夫名字的病历表里,认出师父的字迹,并特别仔细来回看所写症状及药方,从中察觉到师父隐藏在字句中的讯息,她还真不知怎么写药方呢。
不过,她看了病历日期,依时间上推算,那是师父在这里的第三个月所留下的,依照那隐藏的讯息,师父似乎是察觉杨苓珊的中毒是有人刻意为之,而杨苓珊本人极可能是知情却又不愿被医好的。
但令她更吃惊的是,师父似乎神准的猜测到她会追随她的脚步进京!
毕竟,那种以藏头诗的方式再以药材用量找到手写病症、拆解字里行间的字再凑成句,是她跟着师父习医时,由她发明的小游戏。
记得那年她十二岁,师父利用她爹娘的江湖友人送的人皮面具,将她易容成中年男子,师父反成了提药箱的小药童,两人走南闯北的去行医。
当面对一些难缠又讨厌的病患或家属时,她总不忘在病历上用这种游戏写下她真正的心里话,让看似去抓药,实则检视药方的师父看出她刻意多加黄莲或是一些腹泻药材的理由为何。
师父后来还开玩笑的说,这是她们师徒间的一种“摩斯密码”。
唉,可惜那一叠病历资料太少了,她得再想想法子找到师父记载的其他病历,也许就能找到更多线索。
毕竟,她进京这一个月来,打探诊疗过后的大夫都去了哪里?王府外的人不知道,府里的御医却是口径一致的回答:拿钱离开了。但是师父没理由离开后不回宁城,还音讯全无。
思绪间,丁乐乐脚步未歇,而早她几步的小厮已在一门口站定,与门前随侍说了些话,再回头看她。
丁乐乐看了眼门前侍卫,思绪很快的在脑中转了一转。该名高大英挺的年轻侍卫肯定就是晋王最信赖的贴身侍卫之一——聿宽,听说他与晋王的感情可比兄弟,两人同样都有张冷峻脸孔。
聿宽也正盯着纤细娇小的丁乐乐,冷漠的单凤眼迅速闪过一道诧异之光,但没说什么,只是点个头,示意她可以进去。
小厮也看向她,“丁大夫可以进去了。”
丁乐乐朝小厮微微一笑,步步生莲的经过聿宽时,朝他也点个头,这才踏进书斋。
时值春日午后,虽有阳光穿透窗户洒入,但室内仍有凉意,所以在黑檀木书柜旁的一角放置暖炉增添暖意。
书斋极为宽敞,藏书也不少,居中以黑檀木雕成的大长桌上,备有文房四宝,但椅子是空的,丁乐乐再往左边一看,见一名半白胡子、神情和蔼的老人及一名长相欠佳,眼睛狭长、小鼻子、薄唇,整体略显刻薄的年轻男子正从椅子上起身,他们前方还摆放了张圆桌,桌上亦有不少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