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崎喉。她见识过他本事,一鞭能碎骨断肉。可再疼,她也得撑下。
才听见呼啸而过的甩鞭声,她闭紧眼眸,咬牙要忍住那剧痛,但下一刻,她只感觉强劲风动急急掠过身侧,顿时,长裙被鞭裂,寒凉空气灌进她腿间。
听着他第二、第三鞭接连挥出,她的腰带断了,袖袋被甩开,包裹着她珍贵碎玉的手绢坠了地,她却一点也不觉伤疼,不管再来无数鞭,不疼就是不疼。
良久后,她不免困惑,提起胆子睁眼,却看见杭烦垂首,压抑急促气息,将手中鞭子狠狠掷地。他突然抬头瞪她,冲上前伸出大掌扣紧她喉间,用力扼下。
她彷佛气息将绝,除了他指掌热意,五感尽飘老远。她总算、总算等到了这一刻,惨白唇边极轻地浮现一抹甘愿的笑。杭煜,就这样恨到最后吧……
“唔、咳咳……”瞬间,她颈项让人猛力往后推开,摆荡的身子往后撞上坚实墙面教她吃疼、连咳不停,勉强睁眼,却错愕看着他巍颤颤地连退数步。杭煜怔怔低头,翻覆着自己双手,不住发颤。
“哈、哈哈、哈哈哈……”他诡谲地大笑起来,笑得疯狂,笑得晦涩。
“朕竟然、竟然会——伤不了你吗!伏云卿,你行,你真行……”
无法雪融的凛冽恨意自他眼中迸射,透骨寒气渗进她身子,冻得她无法动弹。“为什么?伏云卿,你到底……对朕施下了什么毒咒,让朕的手……不听使唤,背叛朕的心,偏是不肯惩治你?!杀你不行,伤你不行;你抵死不说,朕能如何?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妹受痛受苦而已!”
“王、王上……”见他连连晃退,退到另一侧墙边,伏云卿鼻头不觉一酸。
就算得知她所有欺瞒,就算口口声声依旧恨她,就算一心想找出王妹下落,他终究无法对她狠心。他……仍然喜欢她,所以伤不了她。
她所作所为明明绝情至极,要让他恨、让他可以痛快舍弃她,他怎么不干脆些,怎么如今还要让她瞧见——他喜欢她的那份心意未曾改变?
他……好傻!她的杭煜,真的太傻了。
“这种无用的手,留着何用!”他气恼地踩上牢房中央,愤恨瞪着火焰之中的刑具,毫不犹豫将右手伸进铁锅中,抓住了烧得通红的烙铁。
刺耳恐怖的烧灼声音与气味陡然散放开来,刺穿她的心,痛得几乎失神。
他……他疯了吗!他在做什么?!
“不要!杭煜不要!不要伤你的手!来人!快找大夫!外头有人听见吗?!”
她再无法冷然旁观,两行清泪早已惊得夺眶而出,奔流而下,一滴滴往下狂坠,她心疼地用力嘶喊:
“把手拿起来!杭煜,你抽开手!别伤自己!”
她心疼难当,看着他丝毫不觉疼痛的虚空神情,在火中受苦的,却像是她的指掌,痛得她连四肢百骸都不停抽搐着。
“不要……当我求你、我求你了……”她禁不住闭紧双眼,不忍再看。
她从不为自己求人,可此刻她的心却让他折腾得好痛,痛到她只能苦苦哀求他停手。“杭煜,我求你……别再伤你自己,那很疼、很疼的呀……”
杭煜表情看似平静,额间鬓发却让不断冒出的冷汗给染湿,他只是甩开手,讥讽地转头看着她。“这种时候了……你还要作戏吗?”
她泣不成声,连说出几字都极为困难,颤抖问道:“我……作……戏?”
“不是作戏的话,你怎么可能为朕心痛?倘若,你曾经对朕有过一丝情意,为何多少次,你明知朕苦寻王妹,不惜兴兵,你却故作无知,冷眼旁观朕心急如焚,自始至终只字不提?”
他颓然跌坐地上,双手虚软地滑落身侧。她看不清楚他伤势,只看得见他惨然凝看她的那双墨瞳;那双眼中盈满的除了恨意,还有不谅解。
“朕说过不是?任何事,你要瞒着朕都无妨,只请你看在夫妻情分上,别隐瞒王妹下落……朕纵容你多少、允你多少,可朕请求你的,仅有过这一桩、这唯一的一桩,而你,宁死不说……”他举起左手,掩着双眼,沉痛苦笑:
“朕明白你恨朕,恨不得杀朕泄愤;朕也明白,朕一直逼着你喜欢朕;朕更明白,朕待你从来不够尊重,没把你当成皇子,只把你当成一个女人而已,不择手段想把你绑在身边。一切是朕的错,你要报复朕攻进安阳,夺走你领地,报复朕……占了你的身子,所以你宁可看着朕受痛也不说半字,朕全部明白。”
“不是!不是这样!”伏云卿只能泪流满面,不停摇头,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他好过。“我不恨你,早就不恨了,我从没想过要报复什么的……”
她只是不想伤他,不想见他多受痛……怎么却变成这样?
杭煜吃力地站起身走向她,见她梨花带雨哭得不成人形,他却只是凄凉地轻笑,伸出无伤的左手静静抚过她脸颊,一次一次地抹去她止不住的惊吓,彷佛成亲那夜,他也是以无比的柔情耐心哄她,就是舍不得见她落泪。
“别哭,别哭了,云卿,你何必浪费力气作戏呢?你只需告诉我,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原谅我?我能还你领地,我能给你补偿,却挽回不了你的清白之身……
我懂得,你恨我,你存心让我、让我后悔喜欢上你,后悔那一夜逼你交出你自己。”
他拭不尽她的泪,只能万分落寞地紧紧搂住她,将脸埋进她颈间,在她耳边悔恨低语:“你见着了,朕愿意废去自己一手,向你赔罪,这样行吗?你可愿答应,把王妹下落告诉朕吗?”
她怎能再坚持下去?见他如此心痛,她比死还难受。她原本以为、以为她选择这么做,大家都能比较好过才是,结果……却把他伤得如此深重……
曾经以为,她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可是现在才察觉,她错得离谱。
啜泣难停,话语断断续续几乎出不了喉间,她只能困难地哽咽说了:“我……我当真不知道公主下落……她若已死,难道你要为了仅仅一具尸首——”
他猛然举拳击出,落在她脸庞后不到一寸的墙上,混着他的血,留下个窟窿。
“仅仅只是一具尸首?可我却连这个“仅仅”都没有!我找不回王妹,就连心爱的王妃也要逃离我!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想要一个真相而已!我唯一犯下的错,是打第一眼见到你,就不想放你走!”
她呆然听着他那震耳欲聋的呐喊,夺眶泪水彷佛永不停歇地往下直坠。最后,她依稀听见另一道极为虚弱的声音,彷佛来自极远的地方,低泣说着:
“真相是……密信……与我无关……我没有下令劫杀……夏城公主……无论生死,如今我真不知道她下落。这两件事,千真万确……”
她明明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能让杭煜知道,可是……她的唇却早已泄漏了所有事情,只守着最后一件,没挑明说劫人的恶徒是谁。这等家丑她说不出口。
她不忍大齐子民受到伤害,可她更不忍见他继续被折磨下去。她最喜欢的人是他,她最想守护的人也是他,她没能为他做过任何事也罢,怎能继续伤他?不知是否听清楚了她的回答,杭煜只是撇开脸,背着双手一步步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