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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晶不经意流下泪来,连忙拭去泪水,笑道:“啊,沙子跑进眼睛里了。”

  恭彦看他揉着眼睛,突然想起梦里头,祝晶眼泪哭干了,就开始流出血来。

  他心头一惊,不顾小春对他频频皱眉,已经将祝晶拥进怀里。

  “没事的,祝晶。”他故意夸张地说:“还好你现在年纪还小,要以后长大了还这么会哭,会让人家笑话的。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爱哭呢。”



  祝晶固执地道:“才没有!我很少哭的,每次都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让我觉得在你面前哭一下没有关系,所以我才…唔,反正我没有哭,我只是沙子跑进眼睛里。”

  恭彦怔住。“是这样子吗?”那是不是,不能对祝晶太好?小春也怔住。“是这样吗?”

  祝晶回头轻轻打了小春一下,肯定地说:“是这样子。”

  小春忍不住叹息了声。“小春真可怜…”丫头难为啊。

  祝晶忍不住破涕为笑,再也哭不起来。看着恭彦那双近在咫尺、跟唐人不太一样、有着东瀛特色的黑眸,他心想:真的可以吗?一辈子都拥有这个人的友情?一直好下去?

  “终南山这么大,你可能会找不到我的。”很想再听一次他的回答。



  恭彦笑了。“找不到的话,我就当上山踏青,几天后干粮吃完了,下山去就是了,反正那时你该也回城了。”

  “不是这一句。”祝晶提醒他。他要听他先前说过的那句话。

  恭彦又笑了。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看着郁郁青山。

  祝晶跟在他后头,见他脚步恢复稳定才放心。

  祝晶想听的那句话,是先前初初见到他时,他一时情起才说出口的。

  冷静后,恭彦不觉得再说出那句话是好的。总觉得,他执意上山寻找祝晶,已经超出一般的情谊。他担心他这么把祝晶放在、心底,会不会……太过了?当时他心里只想着,要亲眼看到祝晶无忧无虑、平安无恙,根本没有考虑到其它的事。如果有一天,他渡海归乡,惜情的祝晶会如何伤心,他几乎不敢想象。

  那么,此刻这般亲近,是对的吗?

  不须回头,恭彦也能察觉到祝晶必然盼望他能赤诚相待。

  他喜欢祝晶的陪伴,也珍惜这份情谊,但曾几何时,他已不能如当初回复吕校书时那样的笃定?

  那时他并没有考虑到,当他们彼此愈加熟悉,联系愈深,将来那不可避免的分别也愈加难以面对。是他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毕竟年长数岁,顾虑较多,恭彦心头有着为难。

  恰巧,吕校书带着他的马回来了,恭彦连忙走出门招呼道:“吕大人,抱歉叨扰了。”赶紧自己接手缰绳与照料马儿的工作。

  祝晶追了出来,不死心地道:“恭彦,你还没回答我呢。”

  但恭彦紧闭着唇,不肯再说。他一时间想不出好的方式来处理他跟祝晶的交情,又不愿意随便敷衍,只好选择沉默。祝晶紧跟着恭彦,小春则紧跟着她的小公子。吕校书兴味盎然地看着这群孩子们互动。这是五年来,他们一家子第一次在这段难过的日子里,出现了一点变化。

  首先是丫头的加入;接着,少年追上山来。这一切彷佛是预兆般,预示着有些事情是该改变了。

  他依然思念着心爱的妻子,但……看着祝儿脸上的欢颜,突然,他领悟到,也许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并非处理悲痛的最好方法。

  祝儿渐渐长大了,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的日子里。

  假装妻子还在人世,他也并没有比较快乐。

  有些思念虽是一辈子无法忘记的,但也许,可以暂时将它收进心底,等年老时再来重新回味。

  站在阳光底下,吕校书想:该下山了。

  今年,一起参加盂兰盆会吧。

  第四章 樱花时(1)

  一整年,他们像初次来到长安的外地旅人,在长安大街小巷中寻访漫游。透过井上恭彦的眼睛,吕祝晶重新爱上了长安。

  他们一起经历了牡丹花时、端午渭水龙舟竞渡、七月盂兰盆会、八月中秋、九月登高…:一起迎接了第一场冬雪、参与岁末腊祭、除夕守岁、春节、上元灯会、上巳沐春……等。遇有节庆时,长安人倾城出动,万人空巷的情景,实是不足为奇。

  这天子脚下的都城,城墙重重,夜禁严格,但走在街上,偶尔一颗球从坊内蹄墙飞来,被祝晶一脚踢飞回去,也是寻常可见的事。只因长安城内,上自天子,下至庶民,人人都爱蹴鞠和打马球,因此城内的鞠场或球场不在少数。

  热闹的东、西两市,许多来自拂秣(东罗马帝国)、大食、波斯、西域诸国,甚至南海的外国商人所带来的珍奇异宝,增添市井诡丽的风情。

  街道间经常可见那些黑皮肤、白皮肤的,黄头发、红头发的,绿眼睛、蓝眼睛的外国人,或者身穿大唐服饰,或者依旧穿着本族服饰,在城里各个角落活动。天涯海角,长安已经不仅是长安。

  一条开向西域的丝路,串起长安与遥远西方国家的联系,在安西都护府的保护下,行商致富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

  人们曾穿越戈壁沙漠,抵达大陆的彼端;还有许多彼端的人怀着对长安城的向往,不远千里,来到这梦想中的都城。

  读书人做着科举中第的梦,平常百姓则做着经商致富的梦。

  那当炉卖酒的胡姬与当街跳起胡旋舞的男男女女,以翩翩衣袂,舞出一首太平盛世的羽衣曲。

  大唐女子越见不羁的穿着,或胡服、或男装、或宽袖长懦裙,加以各式短眉、乌唇的时世妆,成为在长安的外国人眼中特殊的人文风景。

  开元七年春天?诗人李白尚在戴天山学道,将来某一天他会来到京城,结识同在长安的阿倍仲麻吕。当时阿倍仲麻吕已经进士及第,入朝任

  官,玄宗亲自赐名“朝衡”,成为唐明皇倚重的大臣。

  开元七年初春,国子监六馆刚举行完每年一度的岁考,所有在学的学子必须通过考核,方能继续留在国子监中学习;表现不理想的学子则自监中除名或留级,因此连平时都不大用功的贵族子弟,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读几行书,试作经解、策论、与诗赋。岁考后,一名来自新罗的太学生金云先,因为来唐多年仍无法及第,被迫随着新罗遣唐使一齐返回本国。

  虽然唐律规定国子、太学、四门学等三馆最长的修业年很为九年,其它三馆则为六年,但一般只针对本国生员,对外来留学生并没有严格地执行过这项律令。金云先被迫回国的原因,是因为新罗国王规定,新罗留学生赴唐六年若未登第,就必须回国,不得逗留。

  正因为王命如山,因此多数在长安的新罗留学生读起书来多是废寝忘食的,就怕无法继续留在大唐,必须回到较为贫瘠落后的本国。

  对同样来自海东的日本留学生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警惕;因此每个人莫不发愤向学,表现深获各馆助教们的好评,当然也免不了招来本国学生的青眼。

  这些大唐贵族子弟,平日纵情声色,哪里肯用功读书,因此在馆中相见时,往往多加刁难,甚至有人作诗嘲讽:“异域胡夷学文章,蛮臭熏来也不香。”

  面对这些跋扈的同窗,井上恭彦与阿倍仲麻吕等人,往往只能提醒自己保持低调,以免闹出不必要的麻烦。由于大唐对于优秀的外国留学生,特设科举“宾贡科”加以延揽,因此及第者并不少见。看在考试难度更高的进士、明经两科的考生眼中,着实令人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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