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京师沉浸在难以言喻的静默里,包括刑部衙门。
现在有一群穿着各色衣服的汉子,从京师的四面八方走来,在刑部衙门外面聚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却没有声音。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穿着杂色衣服的汉子中出现了女子,甚至还出现了拄着拐杖的老人,以及穿着士兵服饰的汉子。
有眼尖的人立刻就认出来,这是御林军的制服。
人群起了短暂的骚动,但是穿着御林军制服的士兵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任何行动,反而也静默的站在人群里,成为静默的一员,之后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
刑部尚书正在家中与亲人团团圆圆过大年,听闻消息,他来不及穿上官服,甚至来不及戴上官帽,鞋子也在赶路的时候丢了一只。
等他跑到刑部大门口,看见人群并没有暴动的迹象,才放下一半心,跳上台阶叫道:“各位父老乡亲,这大过年的,你们不在家中过年,来这里做什么?可是钱粮不够?我马上通知负责的官员,最迟明天,各位需要救济的人家中都会送上朝廷的救济。”
他的发言被一个平稳的声音打断,“我们不是来讨要救济的,我们来刑部衙门外面,是想请刑部给大家一个说法。”
刑部尚书一瞬间怔住,期期艾艾的问:“说……法?给什么说法?!”
“我们想要知道,定南王到底犯了什么罪?都说定南王是叛逆,可定南王不是讨伐了真正的逆贼,他为什么又会变成叛逆?可有什么证据?还有定南王现在究竟在哪里?”
“定南王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王爷及时赶来,我们全家都会死于叛军之手,所以我希望刑部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定南王是我们的主帅,江主帅在南疆戍守多年,与我们同甘共苦,我们毫不怀疑江主帅的忠肝义胆。听说江主帅现在被关在天牢里,我们绝不相信江主帅是叛逆。”
站起来说话的三个人,一个接着一个陈述自己的诉求,语调平静,没有任何激愤的表现。
正因为这样,才叫刑部尚书越发的惊慌。
没有人承认这事儿是他们组织的,他们也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所有人都没有大声喧嚷,仿佛官员们再劝说两句他们就会离去。
几个宰相也赶来了,至于人群的旁边则站着承天府的衙役,现在谁也不敢轻易动用驻守京师的军队。因为轮到值守的士兵,他们依然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但没有轮到值守的士兵们,他们则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刑部衙门前的空地上,就好像是在看百戏一样。
只是面对这么多人,其中还有训练精良的士兵,区区几十名衙役能管什么用呢?
唐棣快马加鞭赶赴天牢,甬道上的十三道铁闸门一扇接着一扇打开,他却依然嫌速度太慢。
江天舒正心满意足吃着银杏新包的饺子,听见马蹄声响,他抬起头来,对冲进来的唐棣说道:“赶紧来吃一口,银杏手艺不错,就是那些狱卒实在太懒了,银杏都给了一两银子的跑腿费,居然还不肯帮忙去城里买一点新鲜猪肉。”
唐棣叹气道:“还吃什么饺子,起来起来,你的人都造反了,你居然还有心吃饺子!”
“你说我的人造反了?”江天舒怒不可遏,“我这个不肯造反的大头目都被你们不由分说关起来了,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我都被擒了你还担心什么?他们不会造反的,他们顶多就是在刑部衙门前的空地走一走,站一站,不会大声喧譁。”
江天舒说完一堆话,连忙往嘴巴里塞了一个饺子。
“你……”唐棣说不出话了,当下只能放低音调,“我知道这事儿是委屈你了,但是现在,刑部衙门前不能失控啊。”
“关键是,将我关进来是你们几个宰相、刑部尚书还有皇上、皇后一起决定的事儿,现在你一个人就能决定将我放出去?唐棣呀,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这么重大的责任不能让你一个人来背负。你先回去吧,将其他几个宰相啊,皇上啊,皇后啊,都请过来,让他们将我放出去。哦,我忘了,皇上身子不太好,那就请皇上下一道口谕,让个公公跑一趟。”
江天舒说完,抓紧时间,又往嘴巴里塞了一个饺子。
“唉,你这人真是……”唐棣忍不住叹气,然后赔着笑脸道:“现在这个场面,万一失控,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你说是不是……”
“唉,你就这么信不过我的手下?青鲤帮的人也就罢了,但是南疆来的士兵绝对不是乌合之众,万万不会轻易动刀动枪的,我经常教育他们,他们是峻崎国的士兵,不是我个人的士兵。如果不是你们真的将他们的心给弄凉了,他们是完全不会反叛的。”
江天舒说完,又从银杏的碗里夹了一个饺子,蘸了蘸酱油,一口吞下去。银杏笑了笑,将自己碗里的饺子全都拨到江天舒碗里。
“王爷啊,我是说万一、万一出什么事儿,你的手下有了损伤,也不好是不是……唉,算是朝廷对不起你……”
“唉,之前我就说了,你们将我关进来容易,将我放出去就难了,我好歹也是定南军的主帅,我得说话算话啊?银杏,你不吃饺子吗?”
“成,你要什么条件,现在只管提,我能答应的都会答应你。”
“我要黄金一百万两,你答应?”
“你要搬空国库是不是?我就是答应了,朝廷也给不起啊。”唐棣看着明显在耍赖的江天舒,感到无比头痛,“你提一个可能一点的条件吧。”
“那就良田一百万顷吧。我们峻崎国地大物博……”
“你要坑得多少人无地可种?”唐棣忍不住怒了,“现在这关头,你还开什么玩笑?你提个正经条件,我看看能不能答应。”
“这话是你说的。”江天舒的脸突然严肃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我要离开峻崎国,我和无瑕分开也有十年了,我现在后悔了,我要去云湘国过我的小日子。”
“你要离开……峻崎国?”这个条件太叫人诧异,唐棣忍不住叫道:“你是宗室子弟,你是峻崎国的军神!”
“我还是云湘国的太子呢。”江天舒背对着唐棣,悠悠叹了一声,“你我易位而处,你会如何?得了,我知道这个条件你答应不了,我也不逼着你答应了。走吧,那帮小兔崽子,别真的被我师父挑唆起来,万一真的造反,那玩笑就开大了。”说完,江天舒意兴阑珊,迈步就往甬道走去。
唐棣松了一口气,看着江天舒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脑子的某一根筋好像搭错了,他竟然说道:“我答应你,所有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江天舒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唐棣,猛然笑道:“得了得了,我不敢让你承担这个责任。峻崎国的好官不算多,我就为峻崎国留一个吧。”
江天舒翻身上马,银杏忙追出来道:“还有三个饺子没吃完呢!”
江天舒笑着说:“不吃了!”伸手一捞,就将银杏提起来,搁置在马背上。
唐棣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嚷道:“喂喂喂,那是我的马!”
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北风一阵紧过一阵,静默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人群之中有人开始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守在周围的衙役只能无助地捏紧手中的火把,然后将焦灼的目光转向刑部衙门前站着的一群高官,那群高官在火把照耀下脸色也不大好,有官员上台阶说了几句劝说大家离去的话,但是没有人理睬他,他的声音便渐渐轻了下来,然后就没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