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男人一狠起心来有如土狼,才刚歇下不久的乔立春就被在衙门备好案的钱平南拉起,勒令她即刻出府,她已经不是钱家的人了,凭什么在钱家赖吃赖睡不肯走。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后,乔立春以死威胁才让钱平南让步,同意让她隔日一早再带儿女出户。
经过一夜的休息,乔立春精神有些好了,除了说好要给的一百两,她没从钱府带走一针一线,只有几身衣物和当年陪嫁首饰,儿子、女儿也各带一只小包袱,就这样被狼心似铁的钱平南赶出家门,母子三人站在钱家门口的石阶上,相对无语。
“娘,我们要去哪里?”回头看了住了几年的“家”,强忍泪水的宝哥儿有一丝难过。
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们,他真的不要他们了吗?小小年纪的他不懂什么是和离,却清楚看见爹厌恶的嘴脸。
“去哪里……”这一出门,乔立春也茫然了,她熟知的地头在东北,总不能让孩子到边关,路途太遥远了。
“娘……”他不安的捉紧母亲的手。
“娘再想想,我们先走一走。”路是人走出来的,她不信老天会给她一条绝路。
生性倨傲的她骨子里有股武人不屈的傲气,她将家当打了个结背在背后,一手牵一个孩子往路的另一头走去,一大两小的身影在秋风落叶中显得特别凄凉。
由于乔立春还病着,她走不到一小段路就得停下来休息,走走停停,花了大半天功夫才走出一条街。
这时,她已经两眼昏花,饥肠辘辘,正巧一股油葱味扑鼻而来,她便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坐了八成满的小摊子。
“给我来两碗馄饨面,多洒点葱花,再多一个小碗和一双筷子。”吃饱了才有气力动脑。
“欸!就来,小娘子,两碗馄饨面。”张罗的小伙子高声喊着,一对中年夫妻忙着下面下馄饨。
面来了,还烫着。
乔立春将其中的一碗分成两小碗,分别放在儿子、女儿面前,再把她碗里的馄饨捞出,平均分给孩子,她只吃面喝汤,让胃里暖暖,填填胃,不致于空腹难受,只是身子不利落也不太吃得下。
“娘,我吃饱了。”吃得满嘴油光的宝哥儿胃口不错,整个碗吃得干干净净,连口汤也没留下。
“娘,我也吃完了。”一抹嘴的贝姐儿仰起爱笑的小脸,她只吃面和馄饨,汤一口也没喝。
“嗯!好,那我们走了。”她从怀中掏出六个铜板付两碗面钱。
财不露白。
乔立春从钱平南那儿得到的,再折合她嫁妆的补偿金约一百二十两,她本身也藏了二十几两的私房,因此有将近一百五十两的身家,对他们母子三人的将来不无帮助,至少短期内不会挨饿。
深知身怀巨款走在大街上的危险,因此他们出府前先换上最旧的衣服,穿上旧鞋,把大额银票换成小额银票并分好几个地方藏放,三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张银票和碎银,以免有一人丢失了无银可用。
她也怕孩子走失了,以她目前的体力实在没办法一口气带两个孩子,若有了银子至少还能买点吃的,在她找到人之前不会饿着了。
“啊!小心—— ”
一起身,乔立春忽觉头重脚轻,她身子一歪差点倒向地上,隔桌一位客人眼捷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我……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借着对方扶持的力道,她缓缓的站稳。
宝哥儿、贝姐儿心慌的围在娘亲身侧,面色惶惶。
“小嫂子的气色不佳,怕是有病多时了。”她面有病容,呼吸急促,双目浊而未清,应是风邪入身。
她想给予一笑,却露出苦笑。“你是大夫?”
“算是。”学医多年,他想当个坐堂大夫。
“那你给我诊一诊吧,我好照单拿药。”她都忘了她还要用药,走得太匆忙了,没把药备上。
“好,小嫂子请坐,我给你把把脉。”一身青衫的男子满脸胡碴,看来走了很远的路,一脸风霜。
听声音是年轻男子,外观看来又像上了年纪的游医,有几分沧桑,眼神中透着沉稳和疲惫。
“病了一阵子,一直好不了,苦一点的药无妨,只要能快点好起来,我还有一双儿女要照顾。”她不能倒。
“这位小嫂子……”
不耐烦繁文褥节的乔立春出声打断他。“我娘家姓乔,就喊我乔娘子吧!我和离了。”
她一点也不在意让人知晓她已非人妇,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实。
男子一怔,抬眸看了她一眼。“乔娘子的病情已有所好转,只需再喝几帖药便可痊愈,只是我手中并无笔墨……”没法开药方。
“你口述即可。”她向来过目不忘、记忆力奇好。
他讶然。“你背得住?”
“还行。”她口气平静。
男子目光一闪,感觉这位乔娘子的周身气势有几许熟悉,像他来的那个地方的人。“那我念了,请记住……”
当归三钱,生地四至五钱,熟地四至五钱,黄莲一至二钱,黄芩二至四钱,黄柏……水煎取汁……
听着抑扬顿挫的男音,乔立春不自觉的感到安然,蓦地问:“先生要往何处去?”
她看着他放在地上的行囊。
男子微微恍神了一下,随即说了一句改变乔立春终生的话。“回家,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第二章 举家搬回周家村(1)
回家。
这句话说得简单,行之不易。
韩重华为了回家之路足足走了十二年,从个头没枪头高的少年走到身高七尺的青年,他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子,走过多少的路,攀过一座又一座大山。
他走时,爹娘还年轻,一头黑发如丝,长茧的手掌有长年劳作的痕迹,两个妹妹一个十一、一个八岁,还有正调皮的小弟才三岁,一家人含着眼泪站在村口目送他。
那一年,他十三岁。
鞑子入侵,朝廷大量征调民兵,一户人家至少要出一个男丁,那时他们家只能仰赖父亲的耕种才有口饭吃,身为长子的他义无反顾的代父接下军帖,慷慨赴义。
只是他太瘦小了,连长枪也扛不动,只能派往伙头军,专门切菜、搬锅子和舀汤,做些体力活。
如此过了两年,他的力气练出来了,个子也一下子抽高变得壮实,一名百夫长瞧中了他,将他编入先锋营。
有几年他是跟着这位百夫长冲锋陷阵,百夫长升为千夫长、校尉、归德郎将,他也跟着成为亲卫,官升好几阶。
可是在一次战争中他受了重伤,几乎命丧当场,等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一名发色半白的老军医正在为他的同袍上药,顿时心中有无数感慨,在残酷的战场上,人命何其低贱。
于是他向长官请辞,由武转文,也因为他识字,因此老军医破例收了他,让他跟在身边学了几年治病疗伤的医术。
一转眼又过了好些年,医人不自医的老军医病死在军中,临死前唯一的遗愿便是想落叶归根。
亦师亦父的老军医教了韩重华很多,虽未正式拜师也形同师徒,所以他告别军旅送老军医回乡安葬,入土为安。
回家,他盼了多年的梦,他也想有家可回。
只是世事多变,人事全非,经过他多方打探,故乡的老父老娘早已仙逝多年,两个妹妹已经嫁人了,年方十五的弟弟寄人篱下,今日他便是来找弟弟的。
小小的铺子不大,卖着油、盐、箩筐等杂货,生意看起来普普通通,不好也不坏,一名中年汉子抽着水烟,一步浅一步深的走得蹒跚,豆子大的眼睛看向来者。“咦!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