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欢脱蹦跳,最终还是得落回水里。
她低着头,心口闷塞得万分难受,又有掩不住的难堪与内疚。
——明明可以理直气壮地气恼他凭什么派人跟监她?明明她和他男未婚女未嫁,她都立好字据把偌大的一份安栗事业全留给他了,她应该半点也不欠他什么才对。
可蔡桂福内心深处真切明白,她其实真的亏欠他太多太多……
她仰头望着亭子上空的木雕纹路,努力眨去满眼刺痛的灼热泪意,脸上一片仓皇茫然。
直到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来到她跟前——
“……对不起。”她不敢看他,除了羞愧,更唯恐只要一对上他的眼神,自己就会情绪溃堤,泪崩难止了。
飞白在她对面膝坐了下来,大手轻轻地抚过她淡淡暗青、泪光洼然的眼角下方,低声道:“乖,别怕,我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求,你日后只管安心凭着你自己的心意行事,我万事都由着你……只别再避着我,让我不得见着你一面……这样就好。”
蔡桂福听他温柔得近乎恳求的话,心都要碎了,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纷纷滚落,“飞大人你……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心肝,我……”
他深邃眸里满满是痛楚的怜惜,大手颤抖着忙要拭去她那像是流也流不尽的泪珠,沙哑急道:“别、别哭,你很好,是我不够心胸宽阔,我太固执己见,明明都说了不逼你的,却还是——让你难受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作梦都没想过自己哪里来这么天大的福分,能够得这么一个嵚崎磊落、刚毅果敢又情深真挚的伟男子来爱?
她一身都是缺点,自私又小气,又有现代人这样那样爱防备爱算计的坏习性,她、她根本就不值得他把自己低到尘埃底的爱她。
刹那间,蔡桂福所有的害怕担忧、顾虑仿徨和咬牙撑住的抗拒,都开始摇摇欲坠……
——阿福,你这个胆小鬼,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可能穿越回家的疑虑,拒绝了有可能是这一生唯一一次能拥有真爱的机会吗?
——蔡桂福,你舍得他吗?
“我……”她哭得直抽气。
那一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还在唇齿间,忽然有个高昂的嗓音在亭子外气势汹汹地响起——
“圣旨到!”
飞白眸光凛冽瞥去,蔡桂福则是茫然地望向不知何时在亭子外的那几个侍人,领头衔旨的是神情冷冰冰盯着她的公公。
飞白心没来由沉了沉,他迅速收敛心神,紧紧握住了因为慌乱而小手冰凉的蔡桂福,“莫怕,一切有我。”
她仰头望着他,狂跳不安的心顷刻间就稳稳安定了下来,乖乖地点点头。
待他二人跪下听旨时,伢大监看着他们一高大一娇小十指交缠的模样,只觉得一口老痰堵在喉头,眼角抽搐了下,心下忽感不妙——
等等,现在这是什么画风?
伢大监忽然有种难道自家主公和自己就要枉作小人了的荒谬感。
但是,管他的呢,正所谓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今日这番处置和动静,主公已经可算是看在飞白统领的面子上了。
况且就算飞白统领为了情之一字,自愿百般委屈,也得看主公和众兄弟舍不舍得、肯不肯呢!
这阿福姑子太也不是好歹,是拿他们北齐大好男儿当碟瓜子儿,想嗑就嗑,不想嗑就呸远远了是吧?
“奉天承运,帝皇诏曰:今有护国大巫来禀,东方天星自化外而来,身带煞气,扰尔北齐,人心浮动,荡荡不安,此星行事狂悖,祟乱朝廷重臣,致使上下不和,令乃不行,视我北齐皇权帝威于无物,孤闻之大怒也,谕令立时捉拿此星附身之蔡氏桂福,命大巫于正午阳盛之刻开坛,驱除此星戾气,并拘于阴山天坛之上七日七夜,直待清明恢复,旁人不得阻拦,违旨者,孤一律当诛不误!钦此,谢恩。”
就在蔡桂福还听得一头雾水茫茫然的当儿,飞白已经脸色大变,猛然起身,神情严峻冷冽得令人心惊。
“伢大监,这旨,恕飞白不能遵!”他将蔡桂福护在身后,极力稳住心神,沉声道:“蒙主公爱重,飞白甚是惭愧,然此事缘由从来牵扯不到旁人,请大监容许暂且在此一等,待飞白进宫求主公收回成命——”
“飞白统领,这是圣旨。”伢大监一脸正气凛然。
飞白眼神危险了起来——
“飞大人。”蔡桂福拉拉他的袖子,望着他赤红不甘的鹰眸,小小声地道:“我领旨。”
皇帝因为宠信爱重他,所以才见不得他被自己这样折腾,所以她被关、被惩罚也是应该的。
她反倒感谢皇帝让她有这个机会赎点罪,心里也能好过一些些……
“阿福!”他心下大痛。
“飞大人,对不起,我一直叫你伤心了,这是我该领受的惩罚,你万万别再为我抗命。”她眼角噙泪,痴痴地凝望着他,随即恭恭敬敬地对着圣旨磕下头去:“民女蔡桂福领旨,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飞白眼神满满痛楚,心疼得几乎无法言语。
伢大监哼了声,表情总算好看些,可是在接触到飞白凌厉如寒冰的眼神时,不自禁打了个哆嗉,缩了缩脖子。
统领大人,奴下只是个路过打酱醋油的啊啊啊啊!
“阿福,你别怕,自此刻起我不会离开你半步。”飞白低眸,轻抚她的头,低声道:“直到你安全无恙为止。”
“嗯。”她鼻音浓重,乖巧柔顺地点点头。
伢大监清了清喉咙,迫不及待地高声一喊:“请大巫,开坛!”
就在此时,满头银发,身穿白色大袍,赤着脚,仙气飘飘的俊美大巫缓缓踏来……
飞白鹰眸微眯,警告威胁之色深深。
蔡桂福心口则是莫名重重一撞,有种似曾相识的恍神感渐渐爬升而上……
大巫对着她微微一笑,笑得她心头发颤,薄唇轻启,嗓音清朗悠远如自九天袅袅而临——
“也是时候了。”
现场人等均是一楞,一脸不明所以。
飞白敏锐如狼的感知刹那间警钟大作,他伸手就要将蔡桂福紧揽入怀,不愿让半分危险逼近!
大巫已是大袖一挥,修长如玉的腕上铜铃子如吟如诵、如梦如幻地悠悠响彻云霄……
“来处当来,归处当归,千年一梦,过眼云烟,叱!”
一瞬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漫天晴空陡然乌云密布隐隐雷鸣……众人皆惊呆了,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住手!”飞白脸色惨白,暴喝一声,身形乍起,便要斩断大巫这骇人的施法!
伢大监更是面色发青,险些吓瘫在地——大巫大巫,主公只是请您来吓吓人,没、没有要玩这么大啊!
可饶是飞白有一身盖世武功,又是在惊怒万分之下,倾雷霆之势劈天盖地暴袭而去,依然在电光石火间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重重高山巨石拦阻住了——
蔡桂福不敢置信地仰头,望着在那沉沉乌云卷动间隐隐浮现的巨大漩涡……
她、她是眼花了吗?
雾气蒙蒙的漩涡中,里头的景致逐渐变得清晰……
101大楼……一列熟悉急驰而过的白底蓝条捷运车身……经过松山机场……
美丽华摩天轮……
她激动得无法自已,含着狂喜的眼泪,着魔般地慢慢往前走,往那个不断吸引着她的大漩涡方向走去……
所有的人都看傻了,屏气凝神,敬畏又恐惧地望着大漩涡中那稀奇古怪、光怪陆离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