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雪球抱在怀里,摩挲它一长一短的耳朵,又爱怜的摸摸它的四肢。
仔细看,雪球的眼珠是用衣服上红色的绊子缝的,小小的眼睛,鼻子、嘴巴则以红、黑两种丝线绣上去,长年累月被人抚摸碰触,却全身雪白,想是主人非常爱惜的缘故,它竟然还有几分新,虽然针法别得很,模样也谈不上可爱,却只有它陪着霜不晓从自己的国家流浪到异国。
她把雪球郑重的抱到床头,替它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小雪球,我们要在这里住上好一段时间呢,刚刚那个人,你喜欢吗?他看起来不坏对吧?你又要笑我随便相信人了,别担心,我已经学乖,不会再随便相信人了。”
把头埋进雪球的肚子,双眼紧闭,只希望再也不用醒来。
入门的头一天,她以为到了晚上这二爷会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不料,凤排云只是叫人传话,要她早点歇息,他今晚不过来了。
放下心里大石头,她睡到天光大亮。
不过,逃得过一晚,第二晚、第三晚……
更多的夜晚呢?她的好运会在哪天走到头?
第二天,凤排云过来时,看见屋里多了那只布宠物。
他定眼看了看,黑湛的眸闪过复杂的情绪,随即垂下眼睑。
她千里迢迢,带在身上的,居然是那只叫雪球的布宠物,那塌鼻子、长耳朵,他在公主府时就见过无数次,她总是搂着它睡。
他对她,真的不够好,让她宁愿找一只布做的狗陪伴。
在心中窃想过不只一次两人相遇的情景,虽然真与她重逢了,可以如常交谈,可以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最深的梦培,真实的涌到了他面前,但看到这只狗,他心中却半分喜悦也没有,只觉得悲酸苍凉。
他会的,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取代那只丑巴巴的雪球。
几天过去,霜不晓发现事情走向跟自己想的完全背道而驰,凤排云还是会过来喝个茶、问些家常,就算她不说话、不招呼,对他爱理不理的,他好像都无所谓,喝完一杯荼,待了约奠半个时辰就离开。
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只要能看看她,就好。
她纳闷,这人对她好生伺候的供着,存什么心?她又不是大猪公,填鸭似的喂养着,莫非打算等到作醮节庆,杀了,嘴里塞颗大橘子了结?
撇开这个想不透的问题,她算是嫁了两次吧,这次没有大红嫁衣,没有八人花轿,可是她依旧和前一段婚姻一样,过着舒服的日子。
一样不用在公婆跟前服侍,不用经历妯娌间勾心斗角,不用換持家备、打点内外,日常生活有两个小丫头替她打理,厨房的龚大娘煮的饭菜也很好吃,偶尔还会讲些邻里间的趣事给她听。
想想,这样的日子和以前在公主府时并没有多大差别,吃食虽然没有那么精致,但是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过往有些不真实,在这里,却可以顶了窗、拴了门,睡得踏踏实实。
平淡如水的日子别人看不上眼,她却觉得是那么有滋味。
二爷不会约束她的行动,想出门就出门,想留在小院就留在小院,这么自由的自己,好像飞上天了。
半个月下来,她原本痩得连衣服都撑不起来的身板总算见到了点丰润,没有血色的双颊也泛了淡红,育了好气色,日子过得简单,身边的人又不复杂,她逐渐有了笑容。
两个丫头被带过来时,对她脸上的伤疤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却也没有大惊小怪,她心里明白,是被叮嘱过了。
世人不在乎皮相的,恐怕少之又少,会吓到人实属正常,她不奢望一开始就能得到别人谅解的眼神。
“我不用人伺候。”以前跟着她的人还少吗?寘的不必了。
“那就让她们在外面待着,你有事再吩咐。”凤排云也不勉强,吩咐了两个丫头几句,就把她们打发下去了。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一个租来的妾,过个三五年就可以舍掉的人,凡事不必太讲究。
“有一点我就是想对你好。”
霜不晓缓缓移回原本眺望远方的眼光,心里的疑窦更大了。
那疑惑本来只,随着日子过去,这个老是在她身边打转的男人越来越教她起疑。
不论怎么看都是平凡二宇的脸,她从任何角度去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那背影、那手指的形状、那走路的姿态,尤其那双极为有种的眼睛,她都眼熟。
虽然他总是来去匆匆,但是只要她一个不注意,就会发现他用一种带着微微贪婪与满满思念的眼神盯着她看。
一刚开始,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全身起鸡皮疙瘩,心弦紧绷,但是他始终没有其他动作,也就只进来喝喝茶,茶水见底就走人,一点也不啰嗦,真要聊天,也是安全太平的话题,天气、行程、田地收成,佃农家的谁生了个壮小子,送来红滚滚的蛋和油饭,说起日前湖里捞来的吴郭鱼好吃,不着边际说着,打发许多时光。
她想,只要他没有其他过分的行为,要看就看,聊家常她也可以应付,其实那家子的小壮丁她也看过一眼,挺俊的,油饭也不错吃,也就忍了下来。
第9章(1)
随着日积月累,相处的时间慢慢拉长,老实说,她对他那张脸真的很有意见。
过于平滑的五官,无论说话还是微笑,耳际、耳郭、下颔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最让人觉得怪异的是他的发色,外面的头发有些粗硬,但是髮角却绵密黑亮,难道新生发和常常在外面奔波、受风霜的头发会完全不同?
这是一张易容的脸。
她在心里暗自猜测。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没有十分把握,却非问不可。
凤排云细细瞅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苦笑。
还以为自己不着痕迹,做得天衣无缝,不料,还是被看破了手脚。
其实,他也知道,除非完全无心,不然,她不可能认不出他来,毕音,他们曾有过几年相处的时光,对彼此的小动作、生活习性都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若没把他认出来,他还真担心她的心里是不是没他了。
他从腰际拿出两个瓷瓶,一个是粉末状,一个水状,两种融合在一起,拿汗巾沾了药水,往髮边抹去。
抹了几下,发际现出一条细细的缝,他又多沾了一些药,再往那条线往下檫,那片看起来真实的皮肤,慢慢浮起。
她手抖得厉害。
只见他慢慢把那张薄皮掲下来,露出本来的面目,饱满的天庭、高耸的眉、如钩的眼,有着排云国人特有的深邃轮廓,长年忍辱负重和早年养成的王族气息,形成一种冲突又协调的气质,非常吸引人的目光。
电光石火,零时击碎了霜不晓的冷静,她的胸口闷得几乎快喘不过气。
“你……你你……你……好……”她语不成调,即使吐字清晰,却有什么难以自抑的东西要汹涌出来。
这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化庄周?
“不晓。”凤排云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容,看着她心碎绝望的目光,心痛如绞。
“凤鸣,你骗我!”身分、名字,所有的一切一切!凤鸣、排云,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只是叫了他的名字,便恨满心肠,只叫了名字。
便痛彻心扉。
她想强装不在意的微笑,可是笑容还没绽开,滚滚的眼泪滑落下来,滴在她的领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