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浑沌疲惫的心情在这个夏天像洗过井水般透彻。
第七天,下起了大雨,青睚堡里来了一位贵客,霍炎庭为了处理公事,拖延了些时间,等他安置好大宋来的贵客踏出主厅时,就听霍光来报,说水芙蓉来了。
乌黑的辫子上挂着水滴的水芙蓉提着食篮小跑着,来到他的跟前。
“霍堡主,下雨了,我们很早就收了摊子,见你没来,我就把今天的菜送来了。哈啾!”她打了一个喷晓。
“霍光,把我的披风拿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刚才去了马厩那边,去看看道貌岸然马有没有乖一点。”她很认真地说。
方才霍光有领她到马厩边转转,没想到龙驹的装模作样还是没有改,那她只好把做出来的桂花糖球送给别的马儿吃了,谁教它明明爱吃又爱装!
“它叫龙驹。”霍炎庭好气又好笑地说。
水芙蓉吐吐舌笑道:“我不久留了,家里还有活等着我干,霍堡主再会,明天你要是过午不来,我就再给你送过来。”
眼见百折青色短裙就要离开,霍炎庭忙道:“我送你回去。”
“又骑马?”水芙蓉在颤抖。
霍炎庭无奈地吐口气道:“霍光,备轿,送水姑娘出去。”
“明儿见哟。”她很可爱地挥手。
有她在这里,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她像一道可口的食物,带来活命的力气、爽口的味觉还有全身的温暖,他无法相信她有一天离开青睚堡会怎样……
她每日任劳任怨为青睚堡做着食物,不计代价无偿付出,换来的是他的安宁。
他爹娘为了她留在青睚堡,不再动辄离家数月,令他这个做儿子的不用为两老操心,近来爹有时候选破例跟他一起商量堡中事务,接任堡主以来,他从未如此轻松愉快过。青睚堡上下五千口,还不算分号的人手,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他的责任重大,有爹帮忙,他感觉轻松不少。
她真是不可或缺的好女人!从他乃至青睚堡,她都极为重要!
而她的脾性温和,待人大方,偶尔的迟钝反而很可爱,他多想不放她走,自私地留住她啊。
第二天,他照旧出现在芙蓉坊的小院里,同样等待,以及被喂食。
昨日没有吃到她亲手做的东西,他镇日都觉得饿,青睚堡的厨子送来不少吃的,可他就是吃得不舒服。
边想着,七八个油炸喂馄饨边进了肚子。
说不上瘾是假的,他爱极了这个平凡却温馨的院子,爱极了平凡却又爽口的吃食,爱极了那个平凡却耀眼的姑娘。
对!他爱上她了。
“霍堡主,劳烦你今天多坐会儿,今日生意有点忙,我先烤下午要贩卖的芝麻烧饼,再给春光姊备吃的,今日的客人实在太多,应付不过来呀,你请自便哟。”
比从前更为深远的冷眸,此时镀上灼热的情感直视着才到他下巴处的小脑袋。
而她很忙,忽略了他火热的目光。
这样也好,敛往眼睛里快要迸发的浓情,霍炎庭苦笑,他有什么权利把这么美好的女子扯进他一团混乱的生命?
他不配!
一个连妻子都保护不了的男人,不配得到水芙蓉,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男人!
皓月高挂,高原上的夏夜既凉爽又清澈,紫溪城的城民们都会在这个时候聚在紫溪河边,点起熊熊的篝火,用热情的舞蹈享受夏夜的美好。
收拾好摊子,水芙蓉让三叔跟三婶到紫溪河岸去散散心,看看热闹,她自己着手准备明白要贩售的吃食。
“水姑娘。”
有人叫她?
“紫溪河边那么热闹,城民们唱起山歌了呢,你不去瞧瞧?”一身红衣,干练又不失亲切的田春光带着雪梅
立在小院的门口。
“春光姊?你这是要去紫溪河畔吗?”
“当然不是,我是来看你的,特地来谢谢你这一个多月来为我和我家老爷精心准备的吃食,我那个笨嘴儿子可不会哄姑娘开心。”
“他很好!”水芙蓉辩解,顺便请田春光及雪梅进屋里。
田春光别具深意地睐了水芙蓉一眼。这么快就替她那个笨儿子说好话了?
“春光姊,坐,这是新潮出来的茶,这是茶点。”
田春光省掉那些客气话,直接拈来一块玫瑰糕放进嘴里。
雪梅尽忠职守地在主子身后静立着。
“芙蓉啊,你也别忙了,来坐坐,这么长时间,我们俩还没机会好好说说话呢。”
用绣花的粗布围裙抹干净手上水渍,水芙蓉坐到田春光的身侧,与她一同吃起玫瑰糕来。
“岐!我要有你这样乖巧的女儿多好,哪怕上天给我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媳妇也好啊。”田春光不由得叹道。
“春光姊不要开我玩笑。”自始至终水芙蓉都很镇定。
“我家岳庭一直不肯早点成亲,婚事十几年前都定下了,他就是不肯,这个臭小子,不过他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最令人担心的还是炎庭,我真怕他……唉!”
水芙蓉拿糕的手,顿了顿,双眼笔直看向田春光。
上钩了!田春光知道水芙蓉的软肋在哪里,不由得暗自得意。
“说来话长,我们霍家跟邻城的叶家交情深厚,霍家太老爷,就是炎庭的爷爷,曾经娶过叶家的姑娘做续弦夫人,夫人在世时操持家务、事事尽心,深得老太爷疼爱,那位夫人死后,老太爷就对叶家人照顾得特别周到和尽心。
“炎庭小时候便跟叶锦娘玩在一处,青梅竹马,自然的年纪一到,炎庭就把叶锦娘娶回了霍家,跟磊哥都想着,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一定深厚,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哪里知道他们成婚后的第二年正月,叶锦娘吵着要去应鹊城看灯会,当时正值佳节,许多人都来青睚堡拜年,炎庭实在走不开,商场上的朋友总要应酬一下,结果叶锦娘大发脾气,与他大吵一架。
“最后实在无法,炎庭只能抛下诸多商场上的朋友和霍家的亲人带她去了,听同去的霍光说,两人又在应鹊城里争执起来,生气的叶锦娘在市集里甩掉了炎庭和护卫,独自一人观灯,而炎庭则借酒浇愁,喝得烂醉,就在那一晚,九寨山贼杀向应鹊城,将应鹊城洗劫一空,所有妇人少女都被劫走,等炎庭酒醒一切都晚了。”
“难怪他会隐藏在商队里,原来是为了寻找山贼踪迹,好查出少夫人所在。”水芙蓉喃喃自语。
“你说的没错,从那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头一年他简直是不眠不休,用尽所有办法扫平无数山寨,寻找与当夜有关的山贼,好几次都深受重伤,刀剑不长眼,那些山贼响马又都没有良善之心,稍有闪失,我的炎庭就回不来了,每次想来,我都夜不能寐,提心吊胆。
“一年过去,不论炎庭再怎么努力,还是找不到叶锦娘,可炎庭仍不放弃,对霍家的男人来说,责任是第一位的,保护自己的女人是他们的职责。有一次,他受了刀伤,山贼的刀上喂了毒,只差一步,我们儿子便……岳庭不得不尽力规劝,一直很重视二弟的炎庭才不再那么拚命,他将全副的心力都放在公务上,并派出最强悍的手下继续寻找,偶尔有重要的线索,他才亲自出去。为了叶锦娘,我跟磊哥明面上说着出去游山玩水,其实我们俩也都在四处打探消息。十年了!我们就这样过了十年。”
“他一定很苦,很心痛、很自责。”她闻言既震惊又心痛,他十年来的心境她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