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灼灼,端详她不轻易让外人窥见的未经修饰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声。
她不解其意,以为自己反应迟钝,逗笑了他,赶紧揉揉眼皮,振作精神,指指客厅,“我去煮咖啡——”
“不用了。”他拉住她,“我喝杯水就好。”
取杯、开冰箱、倒水,一连串动作终于让她四肢利落许多。
她递水给他,随性坐在茶几上,面对着靠在长椅上的他,转动着茫然的眼珠,一副极力恢复清晰思路的模样。
“不用担心,真的没事,就想看看你。”他一口气喝完水,宽慰地笑。
半夜飙了两百多公里就算是为了翌日一大早赶到饭店,这么费事绕过来看她不算有事吗?
她两手抱胸,歪着脑袋看着他。就这一刻,她完全失去了面对他的能力。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忽然无法确定了。
她以为他是个良善体贴的人,却曾不经意流露出冷漠尖刻的一面;他看似凡事淡然,却又在某些细节上周到温暖;他行事诸多考虑,却放任自己长途驱车见一个关系未明的女人;他并非热情外放之人,却完全不隐瞒对她的好感。
她不是不懂得爱情这回事,可惜缺乏丰富的异性经验,难以钻研出一个妥善的态度和方式面对他。
重点是她不是夜猫子,竟夜思考不是她的习惯,而这项人生习题又如此艰难,她真想掩卷放弃。然而那双直视她的琥珀色眼眸,充满着她不解的柔情,和难以撼动的力道,想来,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某种影响力拥有相当的把握。
她起身移动位置,决定与他并坐,安全地避开他的目光。
“我习惯早睡早起。”她说。
“我知道。”
“我现在头脑不太灵光。”
“看得出来。”
“那——你看够了没?”
“还没。”他答得很快。
她立时语塞,面有为难。“可是,我一定要睡觉。”
“没不让你睡——等等,为什么不是“想要”,而是“一定要”?”抓住了她的语病,他偏头笑问。
“……是习惯啊。从小,我妈就训练我,无论处在什么境地,遇到什么事,都要保持生活常规,千万不能脱序。所以,一个人再怎么伤心难过,或是兴奋,该做什么时就得做什么,不可以敷衍了事。小时候不懂,总觉得她无趣。我妈日复一日,过着平静规律的生活,即使在最糟糕的时刻,比方说我爸提出分居,我有了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些事都不曾让她茶饭不思,疏懒家务或管教孩子。后来慢慢才明白,她认为,让自己正常生活,才可以使那些意外显得无足轻重,才能有足够的力气过下去……”
“面对我,需要很多力气吗?”
她想了想,“……不是力气,是勇气。”
“你担心什么?”
“担心……会让你失望。”
“那应该是我担心的吧?”
“是吗?既然担心,为什么还来?”
“比起担心,我更想见到你。”
一阵沉默,她垂下头,啃着拇指头,无言以对。
夜阑人静,空气中每一种声音都被放大了,入耳的除了壁钟秒针嘀嗒,还有两人略快的呼吸声。
良久,她轻声道:“佟宽,我得睡了,如果我睡着了,别叫醒我。”
“嗯。”
他以为她说的是回房入睡,却发现她一动也不动,就此依傍着他。裸露的臂膀微微触及他,他敏锐地察觉到彼此的寒毛擦掠过的异样感,而她只是静静地呼吸着,静静地阖上眼。长发垂散,他看不到她的侧脸。
不是太久,至少,没有漫长的感觉,她开始发出匀长的鼻息声,脑袋缓缓歪向一边,沉沉地侧压着他手臂。惊异之余,他维持不动,尽量不惊扰她。
她果真睡着了,当着一个向她表白的男人面前。这就是她处理意外的方式,绝不乱了生命步调。
她睡得十分沉,几分钟后,头颅逐渐无法保持重心,慢慢前倾,滑向他的前胸,小腹,最后栖止在他的大腿上。
这姿势有点尴尬,他稍微动手调整,让她面庞朝上。她一手屈放在耳边,一手垂落在地,不遮不掩的幼儿睡姿,让覆碗般的性感胸房轮廓尽收眼底。
他并未矫情回避这幅春睡景象,他有心探索她,她的任何风貌他都想悉数收揽,未来,他若想要她,也不会放过她身上的每一寸。
但他很懂得等待。此刻,他只希望她从他身上得到充分的信靠,而非犹疑。
那么,了无睡意的他还能做什么呢?
没有多少选择,他俯身贴住她的唇。
他睡得很平静,很沉稳,很宁谧。
这些美好的感觉纯粹是心情上的,所有的感官除了阖上的眼睛,其余不断地在接收外界的讯息。
他听到足尖跳跃和绳索击地的规律声音,闻到咖啡冲泡好的浓郁香气,感觉到有人数度将滑落于地的薄被重新覆盖在他身上。这些讯息交织出一个明亮的清晨,一章温馨的启页。
转扇在头顶上徐徐旋出微风,在他面颊上反复缭绕,让他一再沈浸于平和无虞的睡梦里。直到几股热气喷在面上,憋不住的嘻笑声一再冒出,他终于决定掀开眼睫,结束前所未有的好眠。
这一睁眼,他彻底的苏醒了。几张女人的面孔朝下俯望,张大眼好奇地观赏他,互相推挤着发出提醒:“醒了,醒了,去叫咏南。”
“咏南好像在顶楼晒衣服。”
“怎么让男朋友睡客厅呢?”
“我看昨晚吵架了吧。”
“那也不能这样,象话吗?”
此起彼落,无视于他存在地热烈讨论着。
他大概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后,迅速直起上身,两掌猛力搓了搓睡脸,抬起头和环绕身边的女人们面面相觑。
“你们让开一下,让开一下,别这样围在那里——”林咏南两手拨开人墙,转身挡在他身前,劝阻这群肆无忌惮的女人们,“你们先到后院准备材料,我马上就去。”
“咏南你平时脾气顶好,怎么这样对佟先生?”有人发出不平之鸣。
“我没对他做什么,你们别乱猜了!”她无奈地拍了下额头,大举双臂推开她们,还是不放心,跟随她们到后院后再带上门,三并两步回到佟宽身边。
一对上眼,佟宽立即感到耳目一新。她换上一袭白棉衬衫,牛仔短裤,长发绾在脑后,嗓音清扬,整个人简洁明亮,回复了他熟悉的愉快模样,浑身散发一股青春热力。
那个深夜里躺在他身上入睡,全然不设防的女人消失不见了。
他忍不住心生疑惑——一觉醒来,她会否脑袋重新开机,把几个小时前的一切记忆都消磁了?
“对不起,活动中心重新整修,我得在家里替她们上课,你不会介意吧?”
满脸歉意,彷佛忘了他是不速之客。
“怎么会?是我打扰了你。”他理解她不会为了他停课。
“不打扰,”她回头提了只旅行袋,送到他眼前,他定睛一看,正是他随身的简便行李。“我刚才到你车里替你拿过来的,我想你累了一天,现在应该很想洗个澡吧?”
他微愣,没有应声,等着她把意思表白完。
“我是说,你先洗个澡,换套衣服,就可以干干净净去上班了。”她笑着解释,见他似乎无法会意,只好接着提醒:“今天星期三,你不用到饭店上班吗?”
瞧她一脸认真,他打消告诉她他请了几天休假的念头,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