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就留在这里吧。”他拉住她,“意外是因为我造成的,我不希望有任何后遗症出现,今晚让我照看着你并不为过。”
“不会有事的,我会注意。”她想做个鬼脸让他放心,瞥见他怏怏不乐,她收敛了玩笑,呵口气说:“没别的意思,是我不习惯麻烦别人。”
“我算是“别人”吗?”
她一副说溜嘴的尴尬,“对不起,我失言了,是朋友。”
他面色稍缓,“别多心,如果你相信我,就别走,我进去替你准备一下。”
独自待在客厅,她的眉眼终于爬上了疲惫和忧伤。她的确是想一个人,一个人面对自己的问题会较容易,偏偏发生了这个意外,她已经极力简单化自己的生活,却往往事与愿违。
重新打量这个客厅,倒是有些意想不到。和佟宽俊美的外型有相当差距,他的住处极为简易。清水模工功打造的水泥墙,完全没有上漆,随意摆放几件强调原始自然线条的粗木家具,几盆大型植栽穿插其中,柔化了刚性的墙面。佟宽将环境收拾得一尘不染,和一般男性在居家的随性无为不同,这是个尽量减少附属物的家,看不出主人有何特殊嗜好,但只站了一会,她便感觉到某些东西在无形中被隐藏得严严密密,像佟宽。
“喝杯茶吧。”佟宽走了出来,递给她一杯温茶,怕杯缘触及她的伤口,杯里体贴地放了枝吸管,“房间收拾好了,如果你累了我带你进去休息。”
“不是太累,不过也没办法陪你说话了。”她顽皮地嘟起嘴,“你看,我现在说话只能很秀气地说话,不能张大嘴,像撒娇似的,我自己都受不了我自己,还是早点休息别伤你的眼吧。”
他笑了几声,用趣致的眼光瞧着她,瞧了许久不说话,她连喝了半杯茶,终于尴尬了,忍不住问:“喂,你常这样看女人吗?唔,这样不太好,会惹祸的。”
“惹祸?”
“是啊,让别人喜欢上你了,又不能照单全收,能不惹祸吗?”
他听了昂首大笑。
第一次见识他纵声敞怀,她禁不住被那副朗日般的容颜所牵引,呆看了他好一会。他笑完一度沈吟,冷不防逼近她,“那你喜欢上了吗?”
她断电般僵住,没想到他这么直言不忌,想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圆场,却见他目光铮亮,没有半点轻佻的成分,甚至有种不容冒犯的认真,她不得不把到口的玩笑默默咽回肚里。
两人僵了几秒,他主动表示:“不管你怎么想,我倒是喜欢上你了。”
两句话不但未替她解围,反而使她落入更大的空白里。
他轻笑了一下,在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他已俯低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如蜻蜓点水,未留下温度。
不等她反应,他拉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将她带进客房,替她关上门,只说了声晚安,就此消失在她眼前。
她伫立在房中央,眼里突然装载不下身边的景物,脑袋持续处于当机状态。
抵着床铺坐下,她两臂撑着床缘,瞅着地板好半晌,迸出两个字:“糟了!”
这是当晚她被示爱后的第一个感觉。
他看着手里的一张小纸条,几经折起张开,纸条出现了皱纹。里面的文字不过寥寥数语,其实不需反复诵读揣摩,表面全然缺乏深意,认真说起来就只是张告知函——“我回家了,昨晚很谢谢你,有机会再请你喝咖啡。咏南”,但是细心的佟宽总能找出一点弦外之音。
纸条是用他放在床头的记事便条纸和黑笔写成的,压在闹钟底下,他一睁眼便看得见。他七点三十分醒来,咏南必须更早起床梳洗,她轻手轻脚来到他未掩门的卧房,没有唤醒他,站在他的床畔,在微曦的晨光下注视他,动手写了几行字,那一刻,她心里在想什么?
——有机会再请你喝咖啡。
有机会?就是随机的意思,不必刻意,她难道不认为他们之间是有机会的?
她以为昨天那个吻算是什么?
“佟先生,老董请您过去一趟。”秘书走进阅览室,附耳对他道。
他将纸条塞进口袋,再把半小时看不了两页的专刊放回书报架,回身对秘书道:“你把资料都送过去了?有没有封匣?”
“有,他把人都支开了才打开看,让我站在一旁,看了大约十多分钟,就吩咐我请您过去,看不出脸色好坏。”琳娜详尽报告。
他点点头,敞步走了出去。
他搭乘内部电梯直达顶楼,走在幽静的回字型廊道上,转了两个弯,在有助理守候的一扇门外站定。助理朝他欠身,为他开了门。他静默走进规格气派大上一倍不止的办公室,和里面正在等待他的男人相对望。
老董是尊称,虽上了年纪,其实并不显老,他仅有鬓角部份微呈灰白,其余发色黑亮,修剪有型,身形保养比同辈良好,站立时仍挺拔有劲。他倚在小吧台边,斟了半杯威士忌,擎起酒杯啜飮,一面指示佟宽在沙发椅坐下。
佟宽婉拒,语气冷淡:“几句话而已,站着就好,董事长有何吩咐?”
没有多少人能和老董这样说话,但他看似不以为忤,扬眉的神情和佟宽有几分神似。淡淡一笑后,他面目和蔼问道:“这些数据为何不提供给陆晋?”
“他信心满满,就等资金到位,听不下去的。”
“证据如果充足,他没有理由蛮干下去让公司损失,让自己添一笔败绩,也许还会感激你也不一定,起码免除了股东们的质询,你又何必拐个弯让我亲自制止他?”
佟宽笑而不答,抬眼迎视对方炯利目光,两个男人无语良久,老董终于放下酒杯,慨叹道:“佟宽,我知道陆晋可能不是最好的选项,我手下人才辈出,要找出佼佼者不难,包括你在内,但他是陆家人,你希望我怎么做?”老董走近他,语调转沉,面色愀然,“他欠缺磨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所担当,你就不能提点他一下,非要我教训他不可?”
佟宽仰头纵笑一番,然后意味深长地注视对方,反唇道:“想必董事长没有把资料看完。他预备投入的资金和上呈公司的计划里的报价相差了五仟万,倘使投资案根本是子虚乌有,被国际掮客蒙骗是一回事,趁机中饱私囊又是一回事,前者就当是花钱买经验,陆家本钱雄厚,自掏腰包填补亏损就可以杜绝悠悠众口,后者可不同了,那是原则问题——说操守太沉重了。不过有一就有二,陆家不必对股东交代吗?”
老董眼神一凛,沉思片刻,踌躇问:“这事经过证实了吗?或许对方给的也是假消息?”
“数据都提供给您了,您可以求证,也可以不当回事,我人微言轻,不敢保证什么,就算是小道消息好了,参考参考吧。”他以下属姿态躬身告退,“我和厂商三点钟有约,不多陪了。”
“佟宽——”老董手一抬,表情严肃,却充满犹豫,“陆优的事,请你适可而止,别闹得太难看。”
他微眯着眼,故作困惑,“适可而止?这说法很有趣,听起来像是陆家人被占了便宜似的,陆优是这么告诉您的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刚才说的没错,有一就有二,第一次可以说是巧合,第二次就不是意外了吧?艾伶也就罢了,她做出这样的事,对你或陆优而言,她绝非良伴,重点是你,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