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南,你这样是没用的,张先生说过他不想再见你,我不能做这项安排。”对方大约三十出头,西装笔挺,样貌端正,聚拢的眉宇充分显现出难以动摇的执着。即使如此,他的劝说作用并不大,林咏南坐定后,反复重申她的请求,最后他不得不暗示他尚有下一个行程。
“我有话想对他说,为什么不见我?”她执拗地紧盯他,双目灼灼。
“我可以替你转达讯息。”
“我想说的是私事。”
这句话表达了她的见外,他愣了一瞬,依旧保持职业风度,“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无论如何请让我明天见他一面。”她挺直背脊,再次宣示。
“你坚持的结果只会让你白跑一趟。”他忍不住呵了口气,暗地里佩服她看似无止境的耐心。
连续几个月了,她有机会便北上约见身为律师的他,坚持要见他的委托人。
她不无理取闹,更未惊慌失措,她一贯沉着稳定,出庭旁听诉讼过程,远远凝望着当事人。若被拒见,便托律师转交营养补充品或地方小吃,在旅馆静静等候对方回心转意,与她会晤。倘若希望渺茫,当天即搭火车返家,长路迢迢,没有埋怨。
令他惊奇的是,那张年轻的脸蛋始终挂着坚毅的表情,完全拒绝陷入愁云惨雾中。她甚至不曾恼怒失控,偶而竟还自我解嘲,使他因三番两次摆出专业信条严拒她而耿耿于怀。
“咏南,张先生个性你应该有所了解,他决定的事是不容置喙的,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为难地启齿,“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他应该都安排好了,有具体结果会通知你。”
她半张嘴,露出荒谬的神情,“钱的事和我无关,以前没担心过,以后更不会,我现在过得很好,这点请他不用替我操心。”
“……”他略停顿,万分不解地看着她,“无论是对是错,这都是他的选择,你是不是应该尊重他的意愿?况且,你多年来就和他很疏远,为何选在这种时候和他积极接触?如果你的目的和钱无关,那我就不懂了,你到底要什么?”
她唇角微扬,若有所思,瞥了眼壁钟。算上等候的时间,她停留了一个多小时,宝贵的征询时间未被要求收费,这个一向懂得算计的男人已经很包容自己了。
既然没有机会如愿,她提起脚边背包便站起身,对年轻律师道:“你的确不会懂,我不认为你会有兴趣知道,那不是你的工作重点。我相信事务所指派你是有原因的,你是个好律师,但不一定是好的谈心对象。不打扰了。”
一转身,他唤住她:“咏南,如果没事,晚上请你吃个饭好吗?”
她回首,倾着头笑:“不是还有贵客要见吗?”
“再忙也不能饿肚子啊。”这借口太薄弱,他为自己的不够谨言微恼,刚才他分明间接地下逐客令,现在又提出共餐邀请,她会怎么看他?
“唔……我认为这不是好主意,你不会想吃饭时不得安宁的。不用觉得抱歉,我明白你的立场,保持联络。”她挥挥手,快步离开事务所。
走出电梯,大楼玻璃门外已是一片暮色。这情景让她意识到该找歇脚的旅馆了,而旅馆让她联想到淋浴,淋浴和换洗衣物很自然地连结在一起。她看看空无一物的双手,感到有一点不对劲,除了身上的衣物,肩后装着平板计算机和两本书的背包,她身上再无多余障物——真糟!她浑忘了她的行李袋。
艾伶想,她越来越不了解这个男人了。
不单是那双有时显得遥远的眼瞳,更多时候从他优雅闲适的举手投足中,不经意散发着恹慵之气。即使在床笫之欢里,他也能在她还耽溺于尚未退却的肉体余韵中,不多一点眷恋,径自下床离开,独自在另一个空间啜飮威士忌或抽根烟,甚至开启计算机工作。
但只要她一唤他,他总是回过头,微笑以对,展现令她不可自拔的温柔。
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从她看见他的第一眼之际,情史丰富的她竟然心慌意乱起来,这预见了她将为他承受史无前例的心理折腾。
如同此刻,他毫不犹豫答应与她共进晚餐。见了面,笑容依旧,绅士地亲吻她面颊,为她拉开椅子,替她斟上酒,逗趣但不着边际地聊上几句。接着,他的心思在某个症结点上飘远了,沈淀在不可捉摸之处。他的视线移开,不时落在无关紧要的一名女服务生身上,而那名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女服务生甚至激不起她的妒意,她知道他在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他的心不在焉让她心慌,而她必须努力按捺住心慌,因为接下来她将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即使她有预感这个男人不会轻易给出她要的答案。
“佟宽,我已经和陆优谈过了,我要和他分手。”直截了当,她说出今天约见的目的。
他缓缓看向她,俊美的面庞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是微乎其微地轻笑:“我知道。”
“你知道?”她相当诧异,多天来他竟只字未提?
“他找上我兴师问罪了。”他直言,语气平淡,彷佛不认为那起小冲突有何大不了。“你提到我了?”
“没有,他很激动,我想他猜得到。”
“这样好吗?艾伶?”他好整以暇直视她,不见紧张。
“……”她背脊开始泛凉,口干舌燥。
“我是说,你要的,我不能给你,但陆优可以。”
“我不需要那些——”她急迫得语无论次。“佟宽,你可不可以——”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举杯抿了一口红酒,“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的那一次,我就告诉你了,我身上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以为你了解,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僵硬,“……我只是想,也许这阵子你会改变想法——”
“你不该睹上这一把的。”他抱着胸,表情淡然,“你希望我说什么?给你承诺?然后,为你和陆家闹翻?艾伶,如果你要的只是这些东西,在你之前,我早就为别的女人做了,而你,并不是不曾得到过其它男人的承诺,怎么非要现在认真起来了呢?”
她该说什么?她哑口无言,能说她动了真情?能说她高估自己?
“你想离开陆优,我没有意见,每个人都可以为自己的感觉做任何决定,但艾伶,我不是你该考虑在内的人。”他温和地说,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有没有……曾不曾……”沉默许久,她艰难地问,并非辞穷,是终究问不出口。
“和你在一起很愉快。”他给了答案,一个仅止于此的答案。
良好的教养和强烈的尊严使她克制住了口不择言的冲动,她不想失去他的好感,她清楚知道,他不欣赏任性妄为的女人。
“我们……”她用力咬着唇,急切地想问出措辞稳当的问题,让自己在保有尊严的同时,得到他的确认,一个不破坏现有平衡关系的肯定,这是她唯一能确保的要求。
“真巧,遇上两位,谈什么事这么严肃?”
佟宽抬起头,和陆晋打了照面,他泰然以对,笑答:“谈误会。”
大概没猜到佟宽竟毫不闪躲地回以敏感的答案,陆晋怔住,艾伶脸色煞白。
僵滞片刻,陆晋巧妙地接口:“最近误会的确很多,有机会是该说清楚,只是不知道说得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