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老货!什么便宜不便宜!”蒋氏呸了声,眼神却变得有些悠远。“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一转眼,滟儿都出门那么多年了。”
她的第一个孩子,远嫁的女儿啊,一去就是江南,一年到头难得回来看她这母亲一眼。
养儿一百,长忧九十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当了人家的媳妇,尤其庞氏那样的家族,上要侍奉公婆,下有叔姑,又有了孩子,还得打理一家子,回来一趟拖家带眷的,哪走得开脚?
“所以啊,多了纂儿小姐,咱们清静的彝秀堂终于要热闹一些了。”
“你就是嫌我这把老骨头太轻省,是吗?还是经年累月和我这老太婆一起,觉得无趣了?”蒋氏和廖嬷嬷多少年的主仆情分,说起话来也不摆主子的谱,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廖嬷嬷掩着嘴笑。“老奴从十二岁跟着老夫人,您出阁,我陪嫁过来,后来你把老奴配给了人,老奴心想,要不是您非说女人一定要尝尝结婚的滋味,身边要有个能知冷暖的人,才不枉来人间一遭,老奴才不嫁人,想一辈子在您身边伺候,老夫人一定也是想老奴了,后来才又把老奴叫回来,不是吗?所以啊,就算还有下辈子,老奴也想和小姐再一起来过。”
所以,怎么会无趣?
“你呀,就是生了一张巧嘴,让我离也离不开你。”
纂儿随着蒋氏的大丫鬟珍珠来到她将来的住所。
东跨院是彝秀堂延伸出去的两层楼建筑,说是跨院,起居室、内间、敞厅、小花园,一应俱全。
一色黄花梨的家什,象牙镶的十二扇立屏,如云似雾的粉红绡纱帷帐,镶着彩色琉璃窗棂,镜台前的花觚插着两三枝桂花,满屋都是桂花香气,另外还有一个青瓷大盆立在一边,栽种翠叶白花的水仙。
从窗子看出去,小院里有玲珑山石,山茶和梅花,有的含苞待放,小部分已经全开。
这屋子大而美,精致绝伦,就连细微处都美不胜收,这就是富贵人家的风雅吗?比起十乐院,层次又往上提了好几个等级不止。
她听珍珠说,东跨院原来是闻家大小姐小时候陪伴老夫人的住所,大小姐十岁时有了自己的院子便搬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人住过。
咳,也不是没有人垂涎东跨院这最好的院子,闻采黛三番两次要求老夫人想住过来,都被老夫人婉拒了。
另外,老夫人为了她,把原本黑漆漆的家什换成适合小女孩的黄花梨……
珍珠还说了别的,可纂儿已经不关心。
黄毛野丫头住进国公府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会儿,托了她巽哥哥的福,还住进这生人勿进的东跨院,会不会太招眼了?
好吧,就算招眼,那也不关她的事。
人家安排她住进来,如此而已。
金钏说,闻巽的生意遍布三教九流,有时连年夜饭也赶不回来,大年初一也不见得能见着他的面。
据纂儿所知,闻巽除了是那个听起来江湖味很浓的结隐阁阁主,他手边的生意还有盐铁粮,而盐和铁买卖都是官府统购,批发买卖,这也造就了国富民穷的现象。
他能靠盐铁游走于民间和官府,一定和两位在朝为官的兄长脱不了关系。
除了生意,他还有庶务,这个“庶”字其实是很繁琐的,东家和西家吵架,你就得出面调停,南家和北家今天不对盘,你得出来当和事佬,还要做到不偏不倚,两厢欢喜。
闻巽就一个人,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样的人说话要如何让人信服?他能做到,真的很不容易吧。
皇帝爱长子,百姓疼么儿,么儿不是一向最受宠的吗?看老夫人对闻巽的态度就印证了这句话,可既然如此,又怎么忍心让他去做那种两面不讨好的事情?
是人,再怎么呼风唤雨,再如何高贵显赫,都有说不出来的无可奈何吧。
欸,反正那是人家的家务事,她操心这个做什么?!
既然这样,反正距过年也剩下没多少日子,她还是该干么就干么,时间到了,巽哥哥就会回来了。
她安之若素的在东跨院住下,每日起身后,丫鬟会服侍她梳洗,年纪尚小的她也不需要怎么打扮,顶多脸上抹点香脂,扎两个丫髻,了不起再别上珍珠箍子还是小绢花,而后她会去正堂给老夫人请安,大多时候,老夫人不会留饭,不过今儿个也不知是不是看她顺眼,居然让她一同用饭。
老人家吃得清淡,多是时蔬豆腐之类,陪蒋氏用饭她都当清胃肠,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饿到连树皮都想扒下来啃的小丫头了,在竹屋时,喜婶就算没有每天变着新花样,也是餐餐有鱼有肉,来到闻府,这里的伙食简直就是人在福中的往精细里吃,她心胸开阔,身上长肉,也长了个子,早不是从前那个面黄肌瘦的纂儿了。
吃过饭,陪着蒋氏喝了消食茶,念念书给蒋氏听,没下雪的日子,她会陪着蒋氏在园子里绕绕,要是天气太冷,就在屋里走上几圈,接着便在正堂边,隔着珠帘的小间里默写闻巽交代的功课。
书案有些大,她坐着不只吊手,还容易腰酸背疼,蒋氏也不吭声,过没两天却让工匠做了把适合她坐的椅子,至于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替她磨墨的是之前那个替她布菜的二等丫鬟香淳。
因为要给蒋氏过目,纂儿没敢混水摸鱼不说,写得比往常还要认真,拿给蒋氏看的时候,她虽然没有逐字研读,倒也看了半晌,看得纂儿一颗心跟着忐忑起来,手心都冒汗了。
“你这年纪能写这一手字,倒是可以了。”蒋氏点了点头,原本就严肃的脸这会儿多了几分温和。
纂儿正要嘻嘻一笑,却又听到蒋氏续道——“可我们闻家的小姐不只要能粗通文墨,德言容功都不能落下,我瞧你除了花房去的比较勤快以外,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你翻了年就要多上一岁,以前我管不着你,既然现在巽哥儿把你交给我,你就得照我的法子来。”
纂儿知道自己在人家的眼皮下过日子,蒋氏就算不过问她的日常,多得是会主动去向她禀报的人,所以对于蒋氏知晓她去花房并不惊讶,只是……老夫人,我没有要做什么大家闺秀,我只要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不上不下,不好不坏,不用太出挑,想恣意的时候可以恣意一把就可以了。
人上人?她不是那块料。
“你说说看,何谓德言容功?”
纂儿信奉的做人道里就是,懂就说懂,不懂就要说不懂,打肿脸充胖子的后果向来都不会太好,何况大学联考里没有这道题目,她还真不晓得。
“纂儿不懂,请老夫人教导。”她有礼谦逊的道。
“我会替你请个女先生来教你,然后由你来告诉我什么叫三从四德。”
咕!纂儿咽口水的声音大到连一旁的廖嬷嬷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容长脸上浮起同情的表情。
老夫人是个要求严格的性子,只要她想,这女先生能差吗?以前就是请了江南的大家来教大小姐的,这回就算不会远从江南请人来,京里的女先生也不少,还有宫里出来的嬷嬷,只是老夫人向来不喜欢和皇家有什么瓜葛,应该不会请那些教养嬷嬷。
唉,纂儿重重叹气,让她死了吧,她无精打采的垂下头,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