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南,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跟你爸离婚不是爱面子,也不是意气用事。我们只是……只是夫妻之间的感情到了尽头,自然地分手而已。”
“算了,你别再骗我。虽然我认为爸背弃你,希望你不要再受困于对他的迷惑不捨,而辜负自己的青春,也希望你早日覓得佳缘;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破镜重圆。依我看,爸对你的态度,那并不是不可能。你也这样希望吧?”
萧竹筠微笑摇头。那笑,并无被弃的淒楚落寞,反而盈溢一种了然。她走到床边,拉开被于稍微拍软,坐上床,将被子拉蓋到腹问,说:
“你不明白,你爸他并不爱我。老实说,这樁婚姻的结束,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可是你知道,爸根本也不受他那个后妻。”黎湘南淡淡地说,那世故早熟的淡漠,与她年龄完全不符。
萧竹筠再次微笑。她还是不了解这个女儿,对她失踪的那段时间和原因理由也感到困惑;但黎湘南不说,她便不问。她和黎湘南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是朋友。虽然她早忘记年轻时候的许多事情,但她知道,对黎湘南来说,那是很重要的,那种青春时期某种只属于自己的绝对的秘密。
曾有一段时间,她因黎北潇对黎湘南异常的寵爱而对她充满嫉妒和醋意。对自己的女儿吃醋和嫉妒令她觉得可叹可笑;慢慢的,她才以爱融恨,对女儿抢走丈夫对自己的寵爱感到释怀。
“对了,湘南!”黎湘南看萧竹筠准备就寢,关了灯正想离开臥室,萧竹筠叫住她说:“差点忘了告诉你,下星期我要出差到国外。本来是另一位同事要去,但她临时有事走不开,老板另行派我这个工作。”
“出差?多久?”黎湘南的反应不惊不慌。
“三个月。”
“三个月?唔,满久的。也许等你回来,都已经世界末日了。”
“别胡说!这几天你把东西准备好,我不在家的时候就到你爸那里住。”
“住爸那里?”黎湘南摇摇头。“妈,你有没有搞错?我去住爸那里,不被他那个后妻嫌才怪!”
“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你一个人住,我不会放心。”
“要我去住爸那里,我会更不放心。”黎湘南双手插入口袋,头低了一低,半长不短的头发垂过脸庞。“你不知道,爸那个后妻的眼睛会射鏢,而且还是淬毒的;天天跟她相对,我不死也会重伤。”
“没那么严重。”萧竹筠忍住笑。黎湘南总会若无其事地说着深具嘲谑或讽刺的话,但她自己的态度却显得又冷又淡,有什么情绪反应全是别人的事。
“再说吧!”黎湘南掠掠头发,带上门离开。
接下来几天她们都没再提这件事。周五早晨,萧竹筠上班临出门前,提醒黎湘南说:
“湘南,我明天出国,你今天记得把该带的东西准备好,暂时搬到你爸爸那里住。”
“你跟爸提过了?”黎湘南未应答。
“我今天会跟他联絡。”
“那就不提了。你放心,我一个人不会有事。”
“不行,你一定得搬到你爸爸那里住,绝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
“妈!”
“不行!”萧竹筠坚決的态度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黎湘南没有再央求,反正到时天高皇帝远,地想怎么做,处处海阔天空。
萧竹筠出门后,黎湘南慢慢吃着早餐。她眼光掉向一旁摆放着舞衣舞鞋的袋子,眉头一皱,突然反胃呕吐起来。
“今天有舞蹈课。”她洗掉附着在嘴角的呕吐残渣,看着镜中的自己,用毛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动作很慢。
她对着镜子凝视很久,眼神停注在镜子后的景物。她那眼神是多疑不定的,闪烁着不安。突然,她丟下毛巾,抓起提袋,很快地冲出空旷的房子。
她怀疑是不是她敏感过度。最近她总有种被監视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随时随地在注视着她,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隐藏着,记录她的一举一动。
那感觉很不舒服,令她全身的细胞都在戒备着。她觉得她变得有些神经质,却又对自己神经的那种敏感无法完全放心。
进入舞蹈学苑的大廈前,她在大门停了一会,回头往后望了一眼。微颦的眉,放得很远的眼神,在她清新的脸上形成一种忧郁;而那忧郁,被凝入圆形的镜头里。
***
轻轻一声快门的声响,黎湘南忧郁的容颜被攝入相机的暗影世界里。
乔志高静静取下相机的镜头,取出底片。
他房中面对舞蹈学苑大廈的落地窗窗帘全都拉上,只留了一个小縫供望远镜搜索;房间充溢着四五十年代的情歌“当男人爱上女人”,黑人歌手充满感情的声腔,无疑是灵魂的吶喊。
再仔细一瞧,光线幽暗的房內四壁墙上,帖满了黎湘南各式放大的黑白相片。
那些照片多半不对镜头,显示入镜的主角完全是不知情的。乔志高拉开放置电脑桌子的抽屜,将底片丟进去。
他走向铺着水蓝床单的大床,重重往上一躺,像沉入深邃的大洋。“嘟嘟”声响,桌上的行动电话响起来。
“乔先生?这里是大和汽车。你托售的賓士已经有了买主,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办手续?”
“现在就可以,我马上过去。”乔志高切断电话,将脸蒙在枕头一会,才懒懒地起身。
上百万的车子,这么快就找到买主,有钱人可真多!他边穿衣服边哼着歌,眼神却很阴沉。
那个骚货,一脸的贱相。他故意撩得她心痒痒的,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满足她一点欲望;果然,他才上了她两次,她就乖乖献给他一辆百万的賓士。那些女人都是一个模样,裝得像高贵的名媛淑女;窝在他身子底下时,却一头头全像是叫春的猫。贱!
他眼神轻轻掠过墙上照片中对着空气在笑的黎湘南,顿时起了一丝温柔。他伸手想触摸她的笑,迟疑着,而后收回手呆呆地看着。
不!他不能用那双不知摸了多少下賤骯脏女人的身体的手,褻瀆他心中最清纯圣洁的天使。
他迅速穿好衣服,不敢再对墙上的黎湘南看望一眼,落荒地逃出房间。
***
火也似的“火鸟”快速地冲离停车场时,险些和侧向驶近的“青鸟”撞上。“青鸟”紧急煞车,“火鸟”在三十公尺处打个突,然后又以极高的速度驶离而去。
黎北潇坐在“青鸟”中,胡乱咒骂了一声,慢慢将车子驶向迴转道,转个弯停在路边停车位上。
他一接到萧竹筠的电话,立刻丟下公事赶到这里来。他屢次央求黎湘南跟他一道住,但她都不肯。现在她再没有拒绝的藉口。
舞蹈学苑占据大廈的最顶层。黎北潇推门进入通道时,黎湘南正从更衣室出来。看见他跑过来,她讶异地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你。”黎北潇脸色清朗,眉眼全是笑。
“接我?”黎湘南皱着眉,与黎北潇眉眼的笑恰成对比。“不必你费事。才三个月,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怎么行!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住!”
“我不是一个人,有电视陪呢!”
“不管你怎么说,绝对不许你一个人留在那房子里。”黎北潇想了想说:“如果你坚持不到我那里,这样好了,我搬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