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妹妹?”李克看似有点颓丧地沉坐在纸箱上。
“嗯。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台的人,包括李克,全都非常沉默,最后还是先前叫李克来处理这件事的人打破沉默说:“这不能怪尼克,实在是那个高中生——对不起,实在是你妹妹太死心眼了。尼克这全是为了她着想,为她好。像她那种受父母呵护疼爱长大的小女孩什么也不懂,自以为懂得爱,遇上尼克就死缠活赖,自以为找到什么真爱。其实,喜欢上我们这种浪子有什么好呢?尼克不让她来,扮坏人,说穿了,全是为她好。”
“说重点。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林如是忍住不耐烦。
“唔,是这样的;有一回你妹妹和一群朋友来听了尼克的演奏,跑到后台来说自己也是学音乐的,吹什么……哦,长笛,自说自话说了一大堆,被后台的人赶来赶去。尼克不忍心,陪她聊了几句,谁知就那样被她缠上了。她常常来,怎么劝也不听,搞得我们快烦死,尼克更惨,因为她搬了家,但总不能因为她连工作也不要吧!现在你知道了这事最好,劝劝你妹妹,喜欢上我们这种浪子有什么好的呢?是不是啊,尼克?”
那家伙说到最后,俏皮地自嘲一句,问的虽是尼克,但其它的人都笑了。
林如是却笑不出来。她真不敢想象,一向文静寡言的妹妹竟然会有这种出乎人意料的大胆举止和勇气。维心一向安静惯了,也不跟谁提她的心事,没想到她在他们不知情的距离外,藏有这样的心事烦恼。
她一直以为维心是那种默默恋爱、默默结婚、默默相夫教子一辈子的女孩,可能连恋爱、结婚都是父母介绍、相亲而成的。没想到,在她沉默的心里,早已上演着这样激荡万分的感情情事。
她真的从来不知道,在她妹妹沉默寡言的无言里,蕴藏这样激烈澎湃的感情。想想看,那样毫不顾尊严,固执地追求一份遥不可及的感情,需要多大的勇气?她一直以为含羞文静的妹妹,却正在扮演着这种文艺爱情剧里,轰轰烈烈的痴情角色!
真的,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尼克,该准备了!”有人喊。
后台起了一阵骚动。林如是呆站在那里,仍然处在震惊后的余荡中。有人伸手搭在她肩上,她抬头一看,是李克。
“你还是赶快回去看看吧!劝劝她,给她一些安慰。”李克说。
“可是……”林如是开不了口。她是特地来观赏李克的演奏的!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尼克!”前头在催了。
李克再拍柏林如是的肩膀,笑了一笑,拿起色士风走出去。黑色的身影穿过红色绒布,林如是的瞳孔暗了一阵。
前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色士风的悲凉还未及在昏室荡开来时,林如是推开另一个方向的门,穿过暗灯的边道,走出“影武者”。
外头的空气很清凉,是入秋的味道。林如是拉拉衣领,从领缘的上方瞥见站在骑楼外的应觉非。
“你怎么也在这里?”她走过去。
“我看见你和那个男的进去。”应觉非盯着她说,并不管她的问题。
“你看见我和……”林如是先是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引得皱眉,接着心里一动说:
“那你也看见维心啰?”
应觉非点头。“是我送她来的。”他说。
“你送她来的?你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吗?”
“嗯。”应觉非又点头。
“你早就知道了?”林如是抽了一口冷气。
应觉非这次沉默了。
“你知道怎么不早说?”林如是提高了声调,责备他说:“非但不说,还帮她,带她到这种地方来!你……你……”她搜索着骂人的词句想训他。“你呆子啊!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人!喜欢的女孩不把握好,反而将她往外推,尽会挑些没必要浪费心力的对象殷勤讨好!”
“如姊。我……”
“我没空再听你废话!”林如是赶了两步,回头又问:“你该不会也知道她周末的音乐课都跷掉吧!”
“我……”应觉非吞吞吐吐说:“我劝过她好几次,我……但她……她……”
“混蛋!”林如是没耐心再听下去,转头就走。
“等等!如姊!如姊!”应觉非抓住她的手臂,林如是甩开他,步伐更大,走得更快。
“如姊!”应觉非大叫一声,狠狠用力地抓住她。他用力地捏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他。
“如姊,听我说!我知道我不该瞒着这件事不说,也不该任由她这样下去。但我认为维心有权去追求自己懂得的感倩,是对是错,后果由她自己去承担。这是她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感情,愿意想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事;第一次由她自己主动,出自自己的心愿去行动。你说,我能阻止她吗?”
“你怎么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本着自己的感情心愿行动?她告诉你的吗?”
林如是讽刺地说,不接受应觉非的解释。“对,是她告诉我的。”应觉非的回答。
让林如是错愕的抬头,久久不能自己。
“她还说,过去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念书,学钢琴、长笛,都是为了你爸妈;她是为你父母而活,而不是为自己而活。我很同情她。在你们家那种环境里,一切都由父母安排得好好的,她根本无法有自我的意识,只能照着父母安排好的路走。甚至可能连感情的事,包括婚姻,都要照父母同意,挑选好的人选。我觉得她很可怜。她既无法像维茵姊哪样认同并且融入母亲的社交价值观,也没立天身为儿子的优势,更没有你不在乎流言压力,目空一切的自如。她背负着父母的期待过日子,那种痛苦,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
“所以她才找上李克?”林如是沉默了很久才说。“是你带她来这里的?”
“不!我是在这里偶然遇见她的。”
“哦。”林如是颓然地坐在路边。她完全不知道妹妹有这么大的压力和苦恼。她从来不对她说什么,一直保持那样的沉默。“可是,她什么都跟你讲。”
林如是喃喃地看看应觉非。
“也只是碰巧,她想找人发泄,而我刚好在场而已。”应觉非说,在林如是身旁坐下。“可是,她是我妹妹,我们天天见面——”林如是说着,竟接不下去。她想起她家里的情况。每个人都早出晚归,每个人都忙:回到家,都是各自回房里,门一关就和门外的家庭世界隔了缘。
“觉非,”她喊了一声。“维心她肯把心事告诉你,表示她信赖你,你要对她好一点,多花点时间陪她。”
“陪她?”应觉非摇头。
“为什么不肯?你不是喜欢她吗?这点小小的付出都不肯!”林如是声音里又有了火气。
“我是喜欢她,但不是那种喜欢。”
“喜欢就喜欢,还分哪一种!”林如是说:“我明白你的顾虑。她喜欢李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李克已经表示得很明白。”
“是吗?因为他喜欢的是你?”应觉非舌头舔了醋,充满嫉妒。
林如是白了他一眼。“君子远苞厨”的法则她实行得彻底,向来分不清甚么是酱油和醋。她说:“谁告诉你他喜欢我了?我跟李克是朋友。”
“只是朋友?”应觉非还是不放心。
“不跟你说了,我得赶快回家。”林如是站起来,拍拍衣服,裙子起一大片皱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