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诗佳想起自己刚进事务所时也是如此,一下子太多资讯从四面八方轰炸而来,短时间内不易消化,上一刻觉得懂了的事,下一刻又忽然似懂非懂:学生们需在学校及事务所规则间转换,对于没有工作经验的他们来说,适应起来并非易事。当然她并不是想替学生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得服服贴贴,那会抹煞他们学习的机会,然而引导他们进入律师的思考模式却不失为一个方法。
那天跟小温先生开会时,戴诗佳就是想提议编制一本研习手册。
依着涉外律师培训当中可能遇见的课题去作探讨,也许是处理法律工作的大原则,也许是比较不同地的案例分析,手册中不会提供所谓的正确答案,正如相同案件不同律师有不同作法。
她的预设结果是最终这本手册中将有学术观点、实例以及学生自己写下的心得:将内容做主题性的归纳,收录相关的资讯,养成学生有问题时可以先试着自己找寻解答的习惯。而活动结束后,这本手册不会收回,所以学生不需要应付任何人。
本来戴诗佳想试做一个版本给小温先生先看过,不一定能赶上这一梯次,她乐意修改到小温先生满意为止,想不到小温先生听都没听就直接放行……握握手中的小册子,如今这完全成了她闭门造车的一场实验。奇的是她不怕出错,反倒万分期待学生们的反应,无论他们觉得派不派得上用场。
这本研习手册绝不会在第一版时就十全十美,如同她做过的每一本笔记手册,总是随着遇到不同的事件而慢慢增减、修正内容,但只要所内办的培训持续下去,就会益加完整。
若再想得远些、野心再大些,这对将来新进律师的训练是否也能有所帮助?……可能她真的想得太远了。戴诗佳瞄了眼远方窗外的雨,耸耸肩,一遇雨天,脑袋就有点混乱,竟然开始不着边际起来。
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过神。
“抱歉,”戴诗佳看向围过来的几名学生,“你们刚刚说什么?”“我们想问问你的意见啦,”学生当中最活跃的刘韦良回道:“陈教授生日要到了,我们打算合送他一个好一点的礼物,戴律师觉得送什么好?”
戴诗佳眨眨眼,这种问题怎么会问她?她跟陈教授不熟,跟这些学生也才见过几次面,送礼这么私人又主观的事,她给不出意见。“这个……我对挑礼物也不太在行呢……”
“别这么说嘛,帮我们一起想想嘛!”
“我们想送实用一点的东西。”
“实用?不是应该送特别的吗?”
“……”学生你一言我一语,戴诗佳联想到剑道班的学生。不知从前哪位老师说过,身为教育者能期望收到最好的礼物就是学生的成就,眼前这群学生在学业表现上已算是顶尖,做为律师的思考模式跟自觉则有待加强。
同学闹哄哄之中,刘韦良发觉了戴律师伸手按太阳穴的小动作,不禁皱皱帅气的眉,向前一步要大家静一静,道:“不然这样吧,戴律师,你可以透露一下英盛的所长或是资深合伙人平时使用的东西中,有没有比较特别的?”
确实,资深的法律人应该会有个共通点……戴诗佳思考着,然而平时关注的是所长、同事们的行事方式,并非他们的穿着或使用的物品。前思后想,至多只想起初入事务所时听同事间讨论八卦,说所长是英盛票选出来最适合三件式西装的第二名。这么说来,第一名是谁?
刘韦良见她认真烦恼着,抓抓下巴道:“例如领带的牌子……不,等等,教授好像只有特定场合才打领带……啊!对了,钢笔!
钢笔怎么样?”他握拳敲了敲手掌,同学们也纷纷附和。
“对喔,怎么没有想到。”
“是啊是啊,好几次去教授办公室都看到他桌上放着钢笔跟墨水。”
“这么说来我也看过教授在清洗钢笔耶,应该很重保养……”
学生们讨论得颇热络,戴诗佳下意识忽略耳边令她想起某个人的话题,认真回想所内最适合三件式西装的究竟是哪个资深合伙人,试图转移注意力。她神游了好一会,直到有人问道:“戴律师,你懂钢笔吗?律师有没有什么爱用的牌子啊?”
众人目光又回到戴诗佳身上。她闭闭眼,飘移的视线瞥见放在一旁的记事本,倏地想起一样可以快速结束这话题的东西,“我不太懂钢笔、文具这些,但是……钢笔一般不是送给晚辈的吗?不如这样吧,我这边有张杉墨书店的贵宾卡……”说着,她翻开记事本,将夹了很久的信封拿出,撕开,除了一张打上她英文名字的卡之外,还有几张商品传单,上头贴了箭头状便利贴,写着哪几样商品特色如何、价钱合不合理,密密麻麻的备注。
戴诗佳微怔,学生们已围了上来。
“哇!杉墨书店的撞月卡,听说只发给特定的商务客、媒体的,我在杂志访问里有看过他们会员卡的简介。”
手中卡片上绘水墨的杉树,背景一轮明月,戴诗佳又是一愣。
“这张钢笔介绍传单分析得好详细。戴律师,可以借我们看一下吗?”
“这边这张还有其它文具跟桌上摆饰耶,看了心情好好。耶,这个、这个,我上个月去日本玩,在一间代官山的高级书店有看到陈列。天哪!原来是MIT设计。”
“我要看、我要看!”
“其实教授笔应该很多了,我们看看其它东西吧!”
“对呀对呀,好笔都超贵的,很难下手。可是不买笔要买什么呢?”
“这张传单是皮件介绍,你们看这种笔袋……或是这个笔卷怎么样?”
“哪个哪个……”
手中传单一张张被学生抽走,戴诗佳索性退了几步,让他们讨论去。
刘韦良走来,帅气地甩甩头发。“戴律师今天看起来有点累。”
“喔,”戴诗佳看着他走近,摇摇手,“呵呵,还好啦。刚刚谢谢你。”她指的是当其他学生把问题抛给她,刘同学跳出来解救,帮着出主意。
“不客气,”刘韦良笑着,“这样你对我印象有没有变好?”
大男孩笑得灿烂,戴诗佳看着他。“我对你印象没有特别差……”
“没有特别差,也就是没有特别好、特别深。”刘韦良沉吟着。
戴诗佳挑挑眉,道:“你放心,我给评语一向很公正,与印象无关,跟你在法律专业的实际表现上比较有关。”她将手上的贵宾卡递出,“这张卡你先收着,用完再还给我吧。”当然,如果忘了还也没关系……
刘韦良接过,默默收起。
戴诗佳低头看了眼手表,深吸了口气,转身朝学生们拍拍手。“各位同学,挑礼物的事你们可以晚点再讨论,请大家找个位子坐下,我们准备开始了。还有几位同学迟到?”她迅速数了人头,还有三人未到。长年带剑道学生的关系,就算学生不就定位排排坐,她也早练就一眼便能看出是谁没到的特技。“是林同学、周同学、王同学。有人知道他们在哪,或是有什么事耽搁吗?”
本来同学间都会互相掩护,在课堂如遇点名,也会尽量帮忙报数:事实上刚才在柜台他们就帮这三个今天翘实习、跟中文系去踏青联谊的同学签到,万万想不到戴律师可以一眼就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