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我们的台湾支社可是很有事呢。”转眼嗑完半笼小笼包的浅见晴人喝口茶,把筷子伸向虾仁煎饺。“你都不知道时人哥把那里变成了阿鼻地狱啊。”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纪海蓝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比平常激烈很多。
“阿鼻地狱?”听他讲得好像堂哥变身为阎王似的。
虽然跟自己无关,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浅见时人这段期间究竟过得怎么样,所以当再次来台湾短期出差的浅见晴人联络她时,她答应了陪他来这间餐厅的吃饭邀约。
“他在这一个月之内,帮我们的台湾支社长拟定了很多提升工作绩效的方案,而且全部彻底执行。”
“呃……这听起来很好不是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如果只是要大家准时上下班、照实打卡、定期缴交工作进度表、召开检讨会议之类的,是没什么大不了。”浅见晴人拌起刚送上的麻酱面。
“但是时人哥的‘彻底’是大至应酬报帐,小至衣着规定跟办公室冷气温度之类都要管的那种‘彻底’。你能想象所有人坐在空调二十七度的办公室里,必须跟他一样把领带系得紧紧的,一颗扣子都不许解,在台北又湿又热的梅雨季闷到快要昏倒的样子吗?更别说以前会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应酬报帐问题,现在只要是林森北路那一带的店都不能报,让多少日本的外派气到不想再来啊,以前很抢手的台湾外派机会,现在变得只有我愿意来。”
“哈……”听起来是有点恐怖没错,但又有点好笑,很有浅见时人的风格。
“你还笑!海蓝小姐,始作俑者八成就是你。”浅见晴人忍不住用沾满酱汁的筷子往她这里一指。
“我?”纪海蓝堪堪闪过差点喷到自己鼻尖上的酱汁。“怎么可能?”
“据说时人哥是过去这一个月才忽然‘被魔鬼附身’的。”浅见晴人引用了同事的形容。“据说他刚来的那个月在台湾同僚之间评价相当好,大家都说他是面冷心善,也没出现我以为会有的适应问题。”
“我问过同事,这两个月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大家都说会社最近没什么特别的变动,唯一的不同只有他一个月前开始连周末都待在办公室加班,所以我想一定是你跟他之间出了什么事。”浅见晴人说出他的推论,目光犀利地看着她。“时人哥的嘴比蚌壳还难撬开,我才提到你的名字就被轰出去了,所以我只能来问你。”
“欸……”纪海蓝还在消化浅见晴人话中隐含的讯息。
“欸什么欸,海蓝小姐,你还不明白你对时人哥多有影响力吗?”背负着全台湾支社同僚跟自己今早被堂哥凶的怨气,浅见晴人语气难得重起来:“为了浅见化学台湾支社不要爆发离职潮,我今天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
“这……”就算他这么说,纪海蓝还是很难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我们只是因为拜访完了浅见爷爷的故友,所以结束合作关系而已啊。”
她还记得浅见时人不想让别人知道委托内容这事,所以描述得相当小心。
“海蓝小姐,我已经知道委托的内容了,那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月可以完成的事。”浅见晴人一脸淡定地喝着茶,一瞬间流露出的笃定感,让纪海蓝有种在自己面前的其实是浅见时人的错觉。
这两人,果然是堂兄弟……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堂弟先生怎么会知道的?
浅见晴人读懂了她的想法,换上只有他才会有的调皮表情。
“上次在餐厅分开之后,我跟同事小陈去了居酒屋,记得吗?他被我灌醉后,就什么都招啦。后来我回福冈老家套爷爷话,率直的爷爷哪是我的对手,一下就说溜嘴了。”他笑出抢眼的虎牙。“这把年纪了还想找初恋情人,真是浪漫呢。”
笑咪咪的堂弟先生是个可怕的角色啊……跟阿霁表哥有得拚。
“海蓝小姐,所以,不用顾忌了,告诉我原因吧。作为交换,我会回答你关于时人哥的任何问题。”秀出自己的底牌,浅见晴人像是笃定她一定会跟进似地笑了。
如果是自家堂弟,也许会知道浅见时人跟母亲的心结到底在哪里,还有他到底经历过怎样不愉快的过去。
纪海蓝看着面前那张跟浅见时人有七分相似的笑脸,决定勇敢一试。“我跟浅见先生最后一次见面确实是不欢而散,但不是因为寻人的关系,而是……我问他要不要去见在台湾的母亲。”
浅见晴人微微睁大眼,接着马上笑了出来。
“海蓝小姐,真有你的,你踩了一个很久没人敢踩的地雷呢。”
“浅见先生的父母离婚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她想知道答案,非常想。
浅见晴人看入她毫不掩饰情感的双眼,扬起一个满意的微笑。
“我真想让时人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好,听我说吧。”
第9章(1)
父母在他六岁时离婚后,小浅见时人就过着平日在日本上学、周末跟父亲去台湾找母亲求和的日子。
母亲会抽出时间跟他们父子吃饭,一起去台湾各地玩,就像一般的小家庭一样,只是无论父亲如何恳求,她都不愿意再次入籍浅见家,坚持待在台湾。
那时浅见家亲戚的闲言闲语,浅见时人还不太懂。当时父亲在名古屋支社工作,母亲在台湾,只有他跟爷爷奶奶住在福冈老家,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愿意回来日本,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一起住了。
他的天真只持续到他十岁的某一天。
那个周末,他和父亲浅见彻照样来到台湾跟母亲相聚,当他们到了中部一处着名的深山温泉区,准备度过一个轻松的家族温泉周末时,一通电话打到了他们下榻的旅馆房间内——父亲负责的名古屋厂产线出了问题,若是不马上处理,无法如期交货给客户的话,会社必须赔偿大笔的违约金。
事态实在紧急,父亲只好临时订了回名古屋的机票,但想到儿子与母亲聚少离多,便留他们母子两人继续在旅馆泡象,并安排好周日晚上母亲送他到机场时,会有浅见化学的外派职员带着他搭原本预定的班机回福冈。
这不是第一次公务繁忙的父亲必须一个人先赶回日本,所以他们三人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忆、时人,下次我们再三人一起来这里泡汤吧,说好喽。”临上出租车前,这是父亲对他们母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过,这个约定再也无法实现。
父亲乘坐的出租车,在山路上遇上从后方而来,满载大理石、煞车失灵的大货车追撞,整台车掉入数百公尺深的溪谷。
他和母亲是在旅馆的新闻上看到这则新闻的,那时还无法确定是否就是父亲所乘坐的出租车,但母亲仍带着他冲到事发现场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他们一直等到太阳快要下山,等搜救人员找到躺在谷底变形的出租车时,司机与父亲都已没有生命迹象。
他还记得自己看到父亲盖着白布躺在担架上被直升机吊挂上来的样子,当母亲掀起白布看到父亲满是血的面容时,他觉得自己的世界从此崩解了。
接下来的记忆都很片段。
接获消息的浅见家立刻派人到台湾处理父亲的后事,日本的丧葬习俗必须将遗体在三日内火化,所有浅见家的长辈、他的爷爷奶奶、以及父亲的弟弟妹妹们全都飞来台湾参加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