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奈,我、我回来了!”
“昭一……”巴奈走出柜台,缓缓地走近他,伸手摸了他的脸。“你……是真的吗?”
指尖传来的温热体温让她眼泪当场滑落。
“他们都说去冲绳的船早就到港外了……我以为你……”眼泪像水龙头关不住似地不断涌出,让她无法好好把话说完整。
他握住巴奈颤抖的指尖。
“特攻队解散了。”他用另一只手替她擦去颊上的眼泪。“对不起,这段日子让你为我担心受怕,我回来了。”
虽然眼泪还是止不住,但巴奈终于笑了。
“嗯,欢迎回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看着心上人比任何时候都更令他恋慕不已地带着泪的笑颜,他紧张地清了清喉咙。
“什么问题?”巴奈沾着泪水的卷翘睫毛,在八月天的阳光下如钻石般闪闪发亮。
“那个……就是……”话到嘴边,他又紧张了起来。
“日野君,像个男人一样说出口啊!”一旁看戏看得很焦急的许世坤忍不住插嘴。“巴奈现在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有你照顾是最好……”
“安静,没你的事。”河间先生捣住许世坤的嘴,把人往后面作坊拖去。
“巴奈,你可以下班了,反正最近轰炸刚过,也没什么生意。”河间先生一颗头探出来交代一下。“对了,日野君,欢迎回来。虽然未来时局难料,但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好,巴奈……就交给你啦。”
“啊,是……”日野昭一看着河间先生的大方脸消失在布帘后,目光回到巴奈身上,才注意到她面容略显憔悴。“巴奈,分开的这阵子,你好吗?”
巴奈像是被提起了什么伤心事,垂下视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看得日野昭一很是心焦。
“巴奈?”
“昭一,我好高兴你还活着,不然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巴奈低着头,泪流得更急,一颗颗滴到木质地板上。
“一个人……巴奈,告诉我究竟怎么了好不好?”不好的预感在日野昭一心里扩散。
“在八日的空袭中,春香……受了重伤。”巴奈试图放轻自己的语气,却掩不住越抖越厉害的声音:“而我的母亲……遇难了。”
像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件事般,语毕,巴奈身形踉跄一晃。
日野昭一连忙将全身颤抖的恋人拥人怀中。
那几乎是她的全世界,而现在,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了。
“巴奈,从今天开始,我会照顾你,一切都会没事的。”抚着她柔软的黑发,日野昭一决心不让怀中恋人再受到任何伤害。
“谢谢你,昭一……”巴奈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他衣襟的下摆,就像抓住赖以维生的希望。
虽然悲伤,至少他们还有彼此在身边,就不致绝望。
日野昭一之后回想起来,如果他们的故事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昭一爷爷希望他与巴奈的故事能停留在终战那一天的重遇,而她跟浅见时人的寻人任务,也必须暂时止于这个阶段了。
在台北市区的高级意大利餐厅,浅见时人照着之前的口头承诺请纪海蓝吃饭表达谢意,也正式告知必须暂时中止随身口译委托的决定。
“纪小姐,在这一个月的期间,谢谢你的诸多帮助。”
虽说上周末从邱爷爷家一无所获地离开后,就有预感这一天应该不远,却没想到这么快啊……
低头喝着义式洋葱汤的纪海蓝,心底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其实也该是时候暂停脚步了,能联络的人都联络了,目前也没有新对象可以拜访,等到有新线索时再去花莲也不迟。反正她已因为论文大纲再度被退回而遭到指导教授严重关切,是该回到研究生的本业了……
“纪小姐?”见她没响应,浅见时人以为她是因为即将失去收入而沮丧,再度说明道:“很抱歉这么快就暂停委托,我会依照合约上记载的,给予你相应的补偿。之后若有新的进展,只要你有意愿,我也会优先委托你。”
她不是担心钱的问题,这一个月赚的比她之前家教三个月还多,足够让她撑到找到下份打工,她只是……
好吧,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不舍感,也许是因为她最近全心投入在寻找巴奈这件事上,跟浅见时人的相处也渐人佳境,但这一切却必须暂止于此,像是感觉什么都未完成吧。
“纪小姐,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请让我知道。”他的声音还是很平稳,但纪海蓝已能明白隐藏其中的浅见时人式关心。
“浅见先生,不用担心我,我正好也在交不出论文大纲的关卡,能有一段时间好好做研究,对我而言也是好事一件。”她抬起头,努力给了他一个开朗的微笑,然后低头到背包中翻找一阵。“对了,那这些昭一爷爷的东西得先还给您。”
浅见时人接过红布麻袋与其中装着的日记,看进她清澈的双眼,却总觉得她的笑容里有一丝不舍。
不舍?是为了什么?
连他都觉得自己有点被她感染,他从未在工作场合有这么多的私人情绪。
“你的论文大纲……有什么问题吗?”破天荒地,他第一次问起她的私事。
“嗄?”纪海蓝明显一愣,但很快便一如往常地坦诚以对:“我的论文大纲,前几天又被指导教授退第二次,论文再这样没有进展的话,就得延毕或休学啦。”
服务生送上她点的海鲜炖饭,她却只是没什么食欲地以汤匙拨动吸饱酱汁的饭粒,有些丧气地开口:“也许,我只是空有满腔热血,其实并没有做研究的才能吧。”
“我不这么认为。”浅见时人平淡却无比确定的声音传来:“你有做历史研究的才能。”
“浅见先生……”纪海蓝抬头愣愣看着他,拚命深呼吸。
可恶!这人可以不要突然说出这么让她感动的话吗?在这里哭很丢脸耶……
“浅见先生,谢谢你为我打气,就算只是为了安慰我,我听了还是很开心。”
好不容易安抚住差点暴走的泪腺,纪海蓝率直向他表达谢意。
“我并非只是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我确实认为你有这方面的才能。”
哇啊!他用他那张正经八百、童叟无欺的态度说出这种话,连她都快要相信是真的了。
纪海蓝看着浅见时人一脸认真的表情,觉得心里有某种东西在悄悄骚动。
见她静默着不说话,浅见时人像是要给她信心似地开口补充:“你总是能问出新情报,我才能知道关于爷爷的许多故事;而且你还找到巴奈的亲戚,这些事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他的话没什么讨人欢心的花稍,只像在陈述他所见的事实,却让纪海蓝觉得深受鼓励。
她会想念他这份——笨拙的体贴。
她凝视着面前依旧正经严肃的他,开始觉得,之后不需要再见面的周末,她一定会忍不住怀念这一个月之间跟他发生的所有事。
从一开始自己在试用期的战战兢兢,第一次去花莲就遇到台风、还有比台风更爱闹的表哥;第二次去花莲遇到停电、她脚受伤、他大醉倒,还被她带去吃遍夜市,最后拿错手机,意外发现他跟雅忆姐的关系;一起去找林爷爷跟邱爷爷,听到了连昭一爷爷都没写在日记上、惊险万分的战争故事……
“谢谢您,浅见先生。”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了,直觉想跟他道个谢。“这一个月来,我受了您很多照顾。如果之后关于巴奈的事有新的进展,只要我时间允许,请务必让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