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你今年都三十岁了,还想继续逃避那整件事?”
“我没有!”像被踩到痛脚似的,浅见时人立刻反驳。
“那就证明给我看。”老人眼中有着挑战孙子的光芒。“即使是‘台湾’,
你也能去。”
“爷爷!”
老人无视孙子的抗议,自顾自地打开床头矮几上的漆器木盒,拿出一个袋身与背带都有黄绿两色十字绣与蓝白两色水波纹,袋身与背带相接处饰以彩色绒球,袋底则垂着四色流苏的红底方形麻布袋,袋中有一本长度略超过袋身、露出上缘的草绿色绒皮日记,书页中夹着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
“时人,这是当年对方给爷爷的信物,她亲手织的袋子,世上只有我和她各有一个,袋里装的是我当年的日记;虽然不知道对你寻人会不会有帮助,但这些是我所有关于她的线索,给你带着去吧。纸条上有两个老朋友的联络方式,趁他们都尚在人世,顺便替我去拜访他们一下。”
老人将整个布袋塞进浅见时人手里。
浅见时人还想抗议,但老人将茶杯往矮几上一放,便拿起遥控器将床垫降回平躺,把棉被拉得高高的,只留一双恳求的眼对着自己的孙子散发电波。
“就这么说定,刚刚的事别跟其他人说啊。爷爷累了,你回东京去吧。”
老人说完,唤来佣人送客,闭上眼装睡,不再理会孙子的任何提问。
……谁跟你说定了。这个任性的爷爷,吃定他无法狠心拒绝一个卧床老人。
“时人哥?”
晴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好难得看到你心不在焉啊,不然我们来聊聊你的私人行程?我真的很好奇耶,说不定我能帮点忙呢。”
“晴人,你很吵。”浅见时人丢了个充满杀气的冷眼过去。“到下飞机为止都不要跟我说话,听到没?”
这次终于成功冻住堂弟不断追问的嘴。
浅见时人把视线调回椅背上的小萤幕,凝视机上小萤幕的飞机圆样渐渐往台湾靠近的样子。
算了,事已至此,抱怨不是他的作风。
他已照着公司规章签下两年的外派合约,也和爷爷言明,只会利用工作空闲时间寻人,两年一到,不论有没有找到人,他都会回东京本社任职。
工作上的事,他没那么担心,晴人说过台湾支社气氛很和乐,他除了负责产品之外,另一个重要的职责是协助台湾支社的支社长处理行政事务与规划中长期业务目标,对总有一天要接下管理职的他也算是必要的历练。
至于寻人,他已委托台湾支社的同事帮他寻找适当的翻译人选,到时就是带着翻译一起去寻人。
从接到人事命令到今天不过两个星期,浅见时人已完全由初时的震惊难接受中恢复,将自己的未来规划得井井有条。
他要让爷爷知道,即使他故意丢难题给他,他也能处理得很好。
听到空服员广播飞机已上升到可使用电子产品的安全高度,浅见时人随即拿出笔记型电脑,打开即将接下的产品销售统计资料开始研读,把心里最后一丝退却的想法抛到脑后。
“啊……这个邮局的App该不是坏了吧……”
眼睛大大、皮肤白晰,绑个马尾的学生样女子正不死心地一再刷新手机上显示她邮局存款余额的App页面。
“海蓝学姐,你再这样狂点下去,我怀疑你手机会破一个洞。”从外面抱着一迭资料走进研究室的硕一学妹小凉淡淡地说着,将书放上大读书桌,抬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还是早点接受你邮局帐户就是没钱的事实吧。”
“学妹,你不明白这对我代表了什么啊!”
被称作学姐的纪海蓝目光飘向没关紧的研究室木门门缝,看着外头明明是四月天,却像台风前兆的强风微雨,感觉心情比外头不寻常的天气还要凄凄惨惨戚戚。
“这代表着我现在所有的财产只有皮包里的五百块啊!”
啊啊啊!她既不败家也不奢华,唯一比较花钱的兴趣是买书,为什么这个月会落魄到这般田地啊!
想当初她毅然从日商公司辞职,决定顺应自己的心来念历史所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跟爸妈说她一定可以靠家教跟翻译案子养活自己,自此就没跟家里拿过钱。
本来靠着工作两年的少少积蓄,与家教、翻译及学校研究助理的外快进帐,她的烟酒生生活也这么平安地走到第二年了,没想到最近手边的家教跟翻译案子接连结束,学校这边研究助理少少几千元的月薪进帐后,马上便贡献给她公寓式雅房的房东阿姨,她瞬间陷入了口袋空空的窘境。
上帝、佛祖、阿拉……哎呀随便谁都好!快来给她一点钱赚吧。
碰!
研究室未关紧的门被一脚踹开,一个身着长裙的女孩以与她衣着不相称的粗鲁步伐冲进门来。
“欸欸欸海蓝!听说硕三的阿杰学长文献回顾考试又没通过耶!”
“真的假的?”纪海蓝闻声抬头,一边赞叹着同学穿长裙踹门的高超技术,一边偷瞄负责打扫研究室的硕一学妹小凉不悦的黑脸,决定还是不要对门上那个将鞋底花纹印得清楚漂亮的泥脚印表达赞叹之意。
“那怎么办?文献回顾考试一直不过,就不能写论文提□试耶。”她故作认真地转移话题。
“那也只能再接再厉啊,不然学长延毕定了!”长裙同学走到她身边的位子坐下,打开手上的笔记型电脑开始工作。“对了,你论文大纲拟好了吗?大纲没通过的话,连文献回顾考试都没得考哩。”
啊……说到这话题,她头就加倍痛。
纪海蓝叹口气,想起自己今早收到指导教授说她交去的论文大纲不行,要她重新思考更明确的研究主题再重拟一份的E-mail。
她大学读日文系,没受过正规历史纟训练,因此念起研究所比历史系升上来的同学吃力不少,但她一直凭着对历史的热忱撑了过来;只是研究所这东西,以电玩来做比喻,就是一个比一个更难的关卡,而她目前有种严重卡关的感觉。
“别提了,双重打击啊……”
论文进度挂蛋,外加即将断炊,她现在是凄惨落魄的女研究生一枚,到街上要饭也没人会同情她,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纪海蓝烦躁地拉了拉后脑勺的马尾,发丝传来的那种滑顺感总是能抚慰她的情绪。
算了,不要再自暴自弃了,这样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忽地站起身,将挂在椅背上的黑色运动背包背上肩,靠好椅子,便往研究室门口走。
“海蓝,你要去哪?”身后传来长裙同学的声音。
“去日文系办讨点工作做。”她没回头,帅气地挥挥手便走出研究室。
五分钟后,纪海蓝来到位于隔壁栋的日文系系办。
“雅忆姐,你在忙吗?不好意思我又来打扰啦!”
透过纱门看到办公室内现在只有系秘雅忆姐一人,纪海蓝便放胆推门进人。
“是海蓝啊,好一阵子没见了,还真想你!”
系办秘书刘雅忆看到纪海蓝带笑的活力脸庞,便露出只对熟人展现的温柔笑容,让纪海蓝感动得差点冲上去熊抱她。
回到同个学校念书就是这点好。
看着从大学便相熟至今的纟秘,纪海蓝方才心中的沉重感减轻不少。
“雅忆姐,我也很想你喔!抱歉之前课业忙,好久没来看你,你最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