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后,玄夜爻轻巧起了身,脱掉身上的披风,走到与他战了一天一夜的她身旁,将温暖的披风盖在她肩上,确保亭外风雪并不会冻着她后,才又回到对座,静静凝望托着下巴入睡的人。
她入睡时,菱唇微弯,仿佛就连睡时也在笑,教他看得失神,忘了收回视线,就这样看到天明。
***
西引玉德殿。
经过千日打造的鬼将军石钢雕像被移入玉德殿,里头灯火灿灿,晕黄色泽裹着暖意。
西引女帝晏摇光双手皆是烧烫伤,她扭曲的十指因为长时间雕塑雕像而更加变形,满布烫疮。
此刻,她抱着两个娃儿来到玉德殿,指派宫女在雕像前搁下一座石棋盘,棋盘旁摆了张矮几和锦被,上头搁了几壶美酒。
一切摆妥后,她撤下所有宫女太监,面对雕像而坐,将已入睡的两个娃儿搁在隔壁的软衾上头,扬起感动的笑。
“王爷,咱们总算又见面了,你可想我?我想你,很想你。”
殿内,只有烛泪缓流的声响。
“咱们以赌约系情,所以呢,今天我找你再赌一局,今儿个就赌下棋,你说好不?”她说,动手排起两方的棋子。“照惯例,我先走。”
排定之后,她先移动红兵,然后抬眼瞅着笑得邪魅的雕像。
“王爷,该你了。”
没有得到回应,她开始动手移动他的棋,只因她记得他用兵的习惯,知道他会从哪里开始走步。
棋局于焉展开,走的是那天在百定太子府内下的那一盘,那盘棋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甚至还记得她睡醒时,身上还披着他的披风,而他就倚在石柱边闭目养神,杀气褪尽,更显他玉面俊俏,像个无害且俊美无俦的男儿郎,让她几乎看傻了眼,在他张眼之前才狼狈地移开视线,宣布棋赛结束。
“王爷,如果我赌赢了,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她挪动红炮,飞山对准他的黑将,然后抬眼笑睇着雕像。“将军……王爷,我赢了,愿赌服输,你要回到我的身边……回到我的身边……”
她当然赢得了棋,只因棋步走到记忆中的最后一步之后,她不知那时的他会走什么样的棋,一切自然照自己的想望安排,轻而易举地攻城掠地。
“王爷,你瞧见了吗?我替你生下一对双生子,他们的小名是小夜和小旭,小夜以你的王衔起名,小旭则以我的星名起名,小旭比较像我,可是小夜……你瞧,他的眉眼和你好像,你瞧见了吗?”她抱起早已深睡的娃儿。“说什么我们注定不相逢、注定无缘,我都替你生下孩子了,不是吗?”
阗静空间里,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一直在殴外守候的天官钟离癸眉头深锁,看向天际,就是不忍看她无声垂泪。
“我还能做什么?到底要做什么,你才能回到我身边?”在冥府那短暂一瞥,她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只知清醒后,她已经回到阳间,连王爷的尸体也找不到。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几乎发狂地寻找他,且为了能够运用权势搜索他的下落,她以胤征王妃之名整顿已经群龙无首的西引。
她想起王爷说过,流言最具煽动力,于是她要求天宫与她配合,将她死而复生的事渲染开,果真获得百官支持,登基为女帝,可是……她还是找不到他。
正当她快急疯时,竟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消息令她狂喜不已,为了孩子,她咬牙也要撑下去。
可是思念逼她欲狂,于是她动手雕塑雕像,采用不锈不腐的石钢为材,日夜烧熔,慢慢塑型,重复地灌浆、烧熔,接着一点一点地雕出他的五宫、他的身形。
可如今雕像就在她的面前,她却还是空虚得几欲发狂……
她无法再管苍生,无法再忍受没有他的世界!
“陛下。”钟离癸不知何时进到殿内,跪在她身旁,抢过她手中的酒。“别喝太多。”
晏摇光横眼瞪他。“大醉一场,我才能在梦里寻找他,可是他不曾入我的梦,你说,我该感到开心……还是悲伤?”
他狭长美目直望着她。“下官也寻找过王爷的下落,可惜不管如何占卜,也卜不出结果。
“你说,他是活,还是死?”
“……下官不知道。”
“钟离,你这个天官好窝囊。”她嘲笑,探手再拿一壶酒。
钟离癸踌躇半晌,闭了闭眼才毅然决然道:“陛下,下官虽找不到王爷下落,但是下官有一个法子可以让陛下和王爷再牵上姻缘,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试试?”
她水眸润亮,忙问:“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也许会耗尽陛下星芒,可能会让星子提早坠跌,也许到时候陛下会魂飞魄散——”
“什么法子?”晏摇光微恼地打断他,“我只想知道怎么做!”
她才不在乎自己到底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她只要再见他一面!
无间宫殿。
两张锦榻中间摆上棋桌,无间王和王妃正下着相隔千年之后的第一盘棋,而朱妲则在旁伺候着。
久违的棋局让两人异常专注,然而要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根本是一面倒的局面。
“……王是故意让玄姑娘吗?”从殿外走来的白萝瞧没人睬他,只好默默走到锦榻边观棋,看完之后,忍不住发表看法。
但是,看法说完了,还是没人理他,他不禁怀疑,该不会是他在混沌池里泡得不够久,元神凝得不够齐全,所以才没人看见他,也没人听见他的声音。
只是话说回来,在他被打回原形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总觉得朱妲像是小了一截,外貌变得稚嫩,但相反的眸色却流露出老练?
他疑惑地搔了搔脸,就见她出声干涉棋局,“这里。”
“下那里就死定了!”他没好气地啐道。
但他的声音就像空气一样,不管吼得再大声,还是没人听见,只能眼睁睁看着王一退再退,退到退无可退。
“将军。”玄摇光摆着棋子,笑得得意。
“本王输了,你想跟本王讨什么赏?”
“嗯……我要白萝和朱妲在一起。”
原本打算再回混沌池去的白萝一听,急忙转身,一双桃花眼瞪向瞧不见他的女人。
“好。”
听见这声应诺,他随即又瞪向自家的王。
“朱妲,太好了!接下来,咱们就一起办婚礼吧!”
听见玄摇光兴奋的提议,白萝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涨红了脸在旁又跳又叫,恨声抗议,可还是没人理他。
“我才不要他。”朱妲冷哼。
“谁要啊!”白萝悻悻然地回吼。
“还嘴硬,我记得一清二楚,那时候你将白萝的元神护得牢牢的,甚至不借吞下腹,牺牲自己的道行保护他。”玄摇光轻牵起朱妲的手。“别嘴硬,爱了就要赶紧把握,千万别错过。”
白萝听得一愣一愣。他只记得自己被玄姑娘攻击,却不知道后头发生什么事,原来……是朱妲救了他。
“而且,千年前虽说是我买下你,可是第一个抱你的人,是白萝喔。”玄摇光继续道。
“我该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他的吧?”朱妲皱起眉。
“也许。”她煞有介事地应和。
“喂,才不是那个样子好不好!她对我是日久生情,我被爱千年了,会不知道吗?!”骂完后,白萝没好气地瞪向朱妲。“你这笨狐狸,怎么自己爱谁都不知?枉费我保护你、照顾你,枉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