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我来自哪里,然后他走到我面前,告诉我我叫做宋立杨,他是我的父亲,他说我的脸伤得太严重,必须到美国做整型。”
“下一次醒来,我躺在马里兰州的约翰霍普斯金医院,我在那里接受整型手术和医疗,经过整整一年,经过不断不断的复健我才终于离开那张病床。”
“那一年里,有专人带着宋立杨小时候的照片和影片纪录,一点一点为我讲解宋立杨的二十几年岁月,从初恋女友、中学老师、亲戚朋友……透过讲解,我对他们熟悉到不行,但是不管怎么努力,我脑子里就是浮不出半点记忆,我想当时我下意识排斥自己是宋立杨。”
“后来呢?”她被他的故事震撼了,她没想到他受过这么多的苦,没想到离去是他的身不由已。
“在我出院前两个月,一名护士推着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人进来,他和我有相似的眼神,我甚至觉得我们五官很相像,只不过他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他喜欢和我聊天,而我喜欢听他说话,我发觉我们说话的声调很像,连一些口头禅也很像。”
“也许在那样的环境中我太寂寞,因此喜欢上一个和自己有许多地方雷同的男人。他告诉我,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令母亲伤心,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一定不要因为怨恨而做出让母亲哀恸的事情,他很后悔,他千叮万嘱要我好好孝顺父母。”
“我问护士小姐他是谁,护士小姐说他叫做杜立勋,是一个中国男人。那两个月,他经常到我的病房里和我聊天,说他的梦想、说他的想法,说他撞见暗恋对象躺在自己父亲怀里时的震撼和哀恸,说他用自甘堕落来惩罚父亲,他说很多,而我听得很仔细,因为他是我在异地唯一能用中文沟通的朋友。有一天,他不再出现,我向护士询问,护士说他死了,死因是肝癌与爱滋病。”
“在医生宣布我已经痊愈,可以出院时,宋妈妈来了,她从台湾来接儿子出院,听说爸爸隐瞒她儿子出车祸的消息,直到儿子情况好转才带她到美国接孩子回家。我永远不会忘记她脸上的表情,那是多少疼爱在她脸上汇聚,她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笑着、不断笑着,说:‘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就好。’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里,她一直握住我的手,暖暖的掌心、无尽的疼惜,那是身为母亲最大的宽容。”
媺华听着他的叙述,一颗心起起伏伏,事情不像她想像的那般不堪,却是让人心痛难耐,一个即将告别人世的儿子、一个满怀罪恶的丈夫,他们合力策划出一个故事好让不知情的女人安心。
她该同情他们吗?同情了他们,无辜的立勋要怎么办,因为他们的一意孤行,造就他们四年分离,谁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相聚,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就此错过彼此?
可是身为亲人,怎舍得善良体贴的宋妈妈因为儿子的死亡痛不欲生?难,很难……换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潜意识里,我在和宋立杨抗争,我不愿意相信自己是他。初初回到台湾,我冷漠孤傲,对谁都不好,但宋妈妈用耐心、爱心化解了我的潜意识,她全心全意照顾我,只要我多吃两口饭,她就开心得像个孩子,我一皱眉头,她就想尽办法哄我高兴。
“直到有一回,我对她说:‘你不必这么做的,我不会感激。’”
“她带着温柔笑意走到床边,手心轻轻地覆在我的手背上,低声回应,‘没有任何母亲会期待孩子的感激。”
“我问:‘那你期待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答:‘我期待你幸福、健康、快乐。’”
“她的爱说服了我,我不再和宋立杨抗争,我和她一起去见证严法师,我听着那些从没听过的哲理,渐渐明白天底下有算不清的是非,无法追究的对错,只能选择放下或纠结。
“当我知道爸爸有外遇时,我为她忿忿不平,她却云淡风轻道:‘他和她有他们的缘法,我再生气也斩不断他们的情分,与其如此,我选择放过自己,让自己在别的地方找到快乐。”
“我问她:‘你要怎样才会快乐?’”
“然后,又是第无数次的毫不犹豫,她说:‘你快乐,我便快乐了。’”
“她是一个为孩子无条件付出、无怨无悔的母亲,她让我深受感动,她的爱软化了我的固执。在她身上我学会许多事情,而最重要的那件是——原谅。”
第12章(2)
她轻轻叹气,侧过头靠进他怀里。“你什么时候记起我的?”
“一年前我进公司,要看看那个勾引爸爸的狐狸精长什么样子,那次我刻意去挑衅、刻意要让对方知难而退,所以我做足了准备。”
“你的意思是,总裁的外遇是公司职员?”媺华惊诧地望向他。
“对,是他身边的秘书。”他直接为她揭晓答案。
“秘书??”媺华倏地惊吓,她捣住嘴巴摇头,不是她,她没有杀人,凶手不是……她等等,不是她,那么……总裁身边的秘书,所以意思是、换句话说……是Lily姐?!不会吧……瞠眼望他,她满脸均是怀疑。
很好,她已经猜到是谁。宋立杨微点头,肯定她心里的答案!
“你,不可以,为了栽赃而栽赃。”她回答得有些艰难,像一颗鸡蛋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好难过。
“我很早就知道我父亲和秘书间非比寻常的关系,我只是不确定正确目标是这个,那次我进公司,你坐在Lily的位置上,你没有注意到我,那时我盯住你将近一二十秒。
“一股说不出口的激动在心中翻搅,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看着你,眼光不愿意彻去,我以为自己是在生气你和父亲的关系,可是狂怒的我在那刻退却了,我没有冲上前质问你,却转身退回电梯。
“那天我心情恶劣,灌下一整瓶烈酒醉得不醒人事,夜里一些模糊的片段像故事似地在我的梦里衔接成串,一些我没听过的名字、符号不断出现。
“隔天醒来,我头痛欲裂,却下意识拿笔将那些名字符号记录下来。蓝媺华、T大、方教授……”
“但真正开启记忆的是我的E-mall帐号,我在电脑里面输入一连串的英文字母和数字,然后我收到你的信。
“那些信里有你的快乐忧虎、有你的期待幻想,还有许多我们在一起时的片段场景,那些信促成我恢复记忆,我想起来了,我是杜立勋不是宋立杨,镜子里面那张脸不是我的长相,杜立勋的手臂上没有一块暗红色胎记,杜立勋的耳朵没有穿过耳洞,我是让人在身上动了手脚。
“所有的真相在那刻揭晓,宋立杨和爸爸联手改造了我的身分,宋立杨的目的很清楚,他希望母亲平安喜乐、无悔一生,希望母亲别因为自己的死亡而一辈子沉重哀恸,至于我父亲……”
说到这里,他离开床走到柜子旁边,拿起冷水瓶替自己倒一杯开水,对于父亲,他既矛盾又挣扎,那种情绪复杂得难以解说。
媺华不说话,安静等待他把思绪整理清楚。
“你写来的那些信都曾经被人打开过,我在我父亲的电脑里确定,他透过我的FB和信箱了解我,考虑数日后我找上他开诚布公,那是我们父子之间最重要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