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知情,她还可以假装一下,自己没有这样过分,可是他知道立勋、知道他们的爱情、知道她眼底的宋立杨只是杜立勋的影子,这样的情景她怎能不衍生出满腹罪恶。她宁愿立杨对她生气,宁愿他大声喊出不公平,可是他没有,他只是体谅地看着她做的每件事情,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哀怜。
他越是宽容,她越无法允许自己对他不公,搬离公寓的念头不只一次兴起,但她太忙了,或者说是他让她忙得没时间找房子,于是念头在,却始终没有行动力。
她手指轻轻划着墙角,墙的后面是一间废弃的老旧豪宅。
那天,立勋在这面墙前对她说:“以后我也要盖一间这样的大豪宅,让你和我妈妈住进去。”
她摇头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大豪宅。”
他笑弯了好看的双眼,说她傻、说她笨,说她不懂得挑口袋深的好男人。
她说:“如果又傻又笨就可以把你挑到我身边,那还真是应了一句话——傻人有傻福。决定了,我就一路傻下去吧。”
她知道他是个事业心重的男人,如果给他机会,他肯定会有惊人表现。
她曾经对他开玩笑说:“如果我中五亿的大乐透就好了,那我要给你开一间大大大大的公司,把台湾首富挤下排行榜。”
明明是好话,明明是替他着想,可他居然大发脾气。
他怒问:“在你眼中我是这种人?需要贩卖爱情来换得事业的男人?”
他是真的在生气,没有半点乔装成分,他从没有对她发过火,可是那一次他转过身大步离开。
那刻,她受到极大惊吓,看着他渐离渐远的背影,突然感觉他即将要走出自己的生命,莫名的恐慌、莫名的心焦,无法解释的惧怕像汹涌波涛,一阵阵向她扑打而来,那瞬间脑子里只浮现一个句子——她失去他了。
尚未失去,她已经开始惊慌失措,不过是远去的背影就让她吓得泪水狂飙,她一直都知道她的生命中没办法忍受他缺席,却没想到光想像她就心痛得快要死掉。委屈像惊涛骇浪,把她打得东倒西歪。
无名惶恐撕扯得她的胸口疼痛,不怕丢脸,她哭了,就蹲在这个墙角处放声大哭,她扭紧拳头,哽咽地重复说道:“你怎么可以自己走掉?”
她的声音不大,喊不回他的脚步,她很没出息,没想要跑上前将他追回来,只会蹲在原地哭。
她想把胸口的委屈哭掉,却没想到委屈越哭越多。
她想起别人的爱情有很多粉红泡泡,她的爱情只能从他的忙碌中窃取相聚时分,别人的爱情有很多甜言蜜语,她的爱情只有她自己的喃喃自语,她又不是条件很烂的女生,为什么要这样欺负自己?
她蠢’她傻、她认了,只要他肯静静地看着她,只要他肯对着她笑,只要他愿意让她安全幸福得像个小公主……她真的没有要求太多,可是他走了,背过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泪水在墙角汇聚成一个个小黑点,她满肚子委屈不知道要找谁讨伐。
突地,她发现一双长腿定在自己眼前,她吸着鼻水抬起头,看见他无奈又心痛的表情,单单一个心疼表情,她的委屈就被人连根拔除。
她问:“你怎么可以自己走掉?”
他蹲下身,叹口气揉揉她的头发,骂道:“笨蛋。”
挨骂了,她却笑得张扬,她没解释,但她确定他知道,能够待在他身旁,她乐意当笨蛋。
“以后不要说那种话,我永远不会靠女人的钱发迹。”他口气相当郑重。
媺华吸吸鼻子苦笑,她那么软,凭什么让他靠?因此她说:“谢谢你。”
他被她的感激弄得很错愕,不知道她怎么会蹦出这一句。“谢什么?”他问。
“谢谢你让我放心。”她笑得丑兮兮。“以后我不必担心,哪天连络不到你,是因为你被某个有钱的女人拐去。”
他失笑,她也跟着笑,两手攀上他的脖子,其实她想说的不是那两句,她更想说的是“以后,请不要背对我、不要莫名其妙离去,我会害怕、会心悸、会恐惧,会吓得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去”。
一直到现在,媺华还是没有搞清楚,为什么杜立勋会因为那样一句无心玩笑感到忿忿不平:一直到现在,她还后悔没有把那些更想说的话讲出口;也一直到现在,她仍然相信他莫名其妙失踪,绝对不是因为受某个有钱女人的诱拐。
抚摸着墙角的小黄花,媺华轻浅一笑。
其实她并不需要一间大豪宅,她只需要一堵为她遮风挡雨的墙,不必雕金镂银,水泥砖墙就行;她只想要一个小角落,不必大、只要可以靠在他身边就行;她的要求不多,真的,只要他不要离她而去。
然而下一刻矛盾兴起,她轻咬下唇自嘲不已,凭什么她要的不多他就得给?如果他对她早已经不在意,她有什么资格向他索取?
起身,捧起放在一旁的玛格莉特,她离开写着“阿勋、阿华”的墙角,接下来她要走三十二步去到熟悉的地这时一部黑色轿车从巷子里开出来,她下意识转头望去,那是……她飞快看一眼车牌,再次确定那是宋立杨的汽车!
她没看错,车子里坐的是立杨,可这里是无尾巷,一百公尺的巷子后是另一堵墙,车子绕不出去的。
他怎么会来这里?走错路吗?不可能,开车的是有二十几年经验的陈叔叔,难道这样贫穷的区域中,有他认识的人?
偏着头,她想不透,索性耸耸肩从包包里翻出钥匙,往老公寓走去。
一楼到五楼住的还是那些老住户,没有电梯,一扇红色的铁门推进去,磨石子的地板脏得几乎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
杜阿姨生病那段日子,她没办法上班工作,经常清理这座楼梯当运动,她常笑着说要活就要动,在她身上找不到身染疾病的悲哀,只有珍惜当下的乐观,因为她说如果她伤心难受,最辛苦的不是自己,而是阿立。
立勋是杜阿姨最心疼、最无法割舍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她还握着立勋的手说:“别担心,妈妈会为你继续坚持下去。”
杜阿姨死去那天,立勋跪在病床前哭到不能自己,那是深刻的哀恸,再多的岁月都抹除不去的沉重。
媺华拾级而上,眉头微松,她已经将近半年没来了。杜立勋刚走的那年她每个星期都会过来打扫屋子、整理花圃,坐在他的床前安静地等待时间流逝,直到暮色游进屋里,黑暗吞蚀一片一片记忆,她才关上门离去。
就像写给他的信那样,从一星期到一个月再到两个月……半年,她渐渐地不做这些没有回应的无聊举动。
踩上最后一个阶梯,走进顶楼阳台里,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已经枯萎,墙边的葡荀架上只剩下缠绕的枯藤,野草在花盆里盎然生长,角落的洒水器也被太阳晒裂了。
打开屋门,她习惯性地开启每扇窗户,走到浴室里打开水龙头,没有水……是啊,那么久没来,没托人缴水费,怎么会有水?
她走进杜立勋的房间,这里的窗户面对外面的花园,曾经窗户上的铁窗爬满丝瓜藤,金黄色的花朵迎着风,花瓣笑得发抖。
那时他一面看着电脑一面说:“你怎么知道它们是笑得发抖不是哭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