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绿、夏荷身上的衣衫已显旧褪色,两人比他离开金陵城时清瘦许多,他眼睛仔细从头到脚扫了她们一回,向来不做粗活的丫鬟,手竟长出了冻疮!
“哭什么!站起来说话,你们跪着,到时夫人看了不高兴。”余棠骐低声轻斥。
“是。”春绿、夏荷赶紧起来,擦了眼泪,心想,大少爷回来,夫人不用再受苦了!
“夫人呢?”
“在房里躺着,夫人病了许久,好阵子下不了榻,这几日都发着高烧。”
“大夫看过了吗?”余棠骐问道。
“大少奶奶不让请大夫。”春绿说着,豆大泪珠滴下来。
“大少爷别听这贱丫头胡说,大少奶奶哪里不让请大夫了?”后头一名年纪较长的仆婢反驳道。
“你哪里来的?”余棠骐转身怒瞪仆妇。
“奴婢是尚书府的人,尚书夫人让奴婢过来帮衬大少奶奶。”
“你们全是尚书府来的?”他望着身后七名奴仆。
“是。”一个个低着头回了话。
“很好,去把你们大少奶奶请到正厅,我一会儿去正厅找她说话!”
“是。”年纪最大的仆妇道:“大少爷刚回府,一定十分疲累,奴婢让人帮大少爷上热茶,大少爷先换下这身衣裳,再过来拜见夫人,是不是比较好?”
“这里没你说话的分儿,你们这些从尚书府来的,东西收拾好,晚上就回尚书府去。”余棠骐声量不大,却饱含怒意。
“大少爷!我们可都是尚书夫人派过来的。”仆妇赶紧又道。
“滚!”余棠骐不想废话,简单一个字斥退一干奴仆。
他走过院门,看着屋瓦前庭满是积雪,心头一窒,穿过不大的前院,他推开房门,一片旧窗纸剥落在他脚前。
余棠骐环顾厢房,窗纸旧得不象话,寒风从窗缝渗进来,屋里寒气逼人,一盆炭火也没,高仪仁双眼紧闭躺在床榻,身上覆着旧被,看起来棉花已发硬。
他走到榻边,这才见她双颊消瘦凹陷,她脸色苍白,双颊却又透着异常的红,他伸手摸她额头,烧得厉害,饶是他这两年在海上见过太多腥风血雨,心境早坚实胜过常人,这刹那他仍没忍住男儿泪,眼眶透红。
“春绿,帮夫人找大夫来……”他声音沙哑。
“奴婢出不了门。”春绿哽咽说。
“出不了门?”他扬首望向春绿。
“这两年,我跟夏荷只能在东院,大少奶奶不让我们踏出院门一步。”
“是吗?”余棠骐冷冷一笑,“你现在出门,看看谁敢拦你!你会武,哪个不长眼的奴仆敢拦你,只要你打得过,就给我打,打不过,来找我,我让秋阳去打。听明白吗?”
“明白了。”春绿拔腿往外跑,边哭边跑,大少爷终于回来了!夫人会没事的!
“夏荷,叫人去烧一盆炭火抬进来,谁敢不烧,一样,你见一个打一个,打死了有我扛着。”余棠骐语气狠绝,他巴不得杀了府里上上下下让仪仁吃苦的畜生,但他现在没心思惩治人,他得先把仪仁顾妥了。
“是。”夏荷也赶紧奔出厢房。
“仪仁,我回来了。”余棠骐摸了摸高仪仁的脸,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你这傻瓜,怎么不让秋阳送信给我?”
她闭着眼睛,眉头皱起来,似乎是作了不好的梦。
余棠骐抱起她,没闻到从前她身上惯有的干净皂香,只闻到油腻气味,他眼眶更热了,这下没人看得见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让你受苦了,你这傻瓜……没关系,我回来了,再没有人敢欺负你,我说过让你吃饱穿暖、享受荣华富贵的……傻瓜!为什么让自己受苦呢!”余棠骐吻着她额头,若不是他先行回府,比预定行程早十曰回金陵,她还要多受十日的苦。
残破窗纸、陈旧被褥……肯定也吃不饱、穿不暖吧……
余棠骐心中生出一股狠戾。待他将仪仁安置妥当,那些欺侮她的,一个也逃不了!
刚敲过三更,余棠骐摸了摸高仪仁的额头,烧退了些,却还是热着,厢房里暖和许多,一盆炭火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窗纸他让人重新糊过,被子也换新,短短一个时辰,房中已经打扫得窗明几净。
高仪仁烧得不省人事,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的人,丝毫没让她转醒。大夫看过后摇头叹息,说她久病未愈,这回就算治好了风邪,孱弱的身子骨恐怕也撑不了几年。
余棠骐不信,让大夫好好治,他心想,等仪仁好一些后,他会替她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为她调理身子,她一定会好起来……
大夫开了药,交代两个时辰服用一回,方才三更天,他喂了第二回,汤药洒了一些在枕被上,等春绿夏荷换妥干净枕被,他就遣她们去歇息了。
几案上仅一盏微弱烛光摇曳,他坐在床榻边,顺了顺她已显油腻的长发……
春绿说她下不了榻之前仍执意要洗发,天寒地冻的,没热水可用,她一把长发洗完,未干的水已结成霜,是春绿夏荷拿旧衣衫使劲儿的擦,才勉强干了……
夏荷说他们已经整整两年没吃到热食、没喝过一杯温水,送来东厢房的食物,有时甚至是走味坏掉了的。
春绿说她常是病着的,一再受寒,往往上回风寒才好几分,又病了。
夏荷哭着说,若不是俞二爷三天两头接济她们,恐怕夫人的身子早就撑不了……
他的仪仁把他带出可怕的杭州余府,让他吃饱穿暖、让他识文学武,可他为了功成名就,却让她过了两年可怕生活……余棠骐心头酸涩,恨不得把这个家掀了,将那些害仪仁受苦的人千刀万剐。
至多两日,待仪仁好一些,他会好好整治那些人,一个一个……
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余棠骐手在脸上抹了两把,飞快收拾好情绪,低喝,“谁!”
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走进来,余棠骐站起来,藉屋内微弱烛光,认出进来的人是俞立轩,恼怒道:“俞立轩,你竟夜闯仪仁的房!”
俞立轩怔楞一瞬,显然没料到余棠骐先回金陵,他飞快环视一圈,低低松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夏荷同我约好今晚拿东西,可她没来,我不放心,只好过来看一看。”
他走到床榻旁,见被子也是新的,心安下来,问:“看过大夫了吧?”
“看过了。”余棠骐不甘不愿回道,想起夏荷说的,这两年多亏俞立轩接济,他所有的嫉妒、不满只能压下来。
“可否出去谈一谈?”俞立轩问。
余棠骐点头,仔细为高仪仁盖妥厚被,随俞立轩走出房。
第10章(2)
薄雪絮絮飞落,不大的前院,原先的厚重积雪早清除干净,如今石板地上仅一层薄薄细雪,厢房外檐廊挂着几盏灯笼,整夜不熄。
“我收到消息,你还要十日才回金陵。”俞立轩开口。
“海寇剿灭之后,我急报密奏圣上,请皇上允准我一人先行返金陵,皇上恩准了,我没随军队走,一人轻装快骑提早十日回金陵。”余棠骐淡淡道。将帅理应同军队返金陵,但他实在等不及了,取下海寇头领首级那 日,他便写了奏书加急呈报皇上,很快密旨下来,皇上允他先行返回,但命他不得张扬,毕竟将帅不随军并非常规。
他接到密旨当天,立即轻装返回金陵。
“回来就好……”俞立轩感慨道了声,“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