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借我?”他似乎不敢相信。
“愿意。”
他们来到她住的院落,余孟武是余家嫡子,院落自然大又敞亮,正房外有个烹茶亭,据说余孟武少年时偏好茶道,让人在院落造了烹茶亭,闲暇时最爱在亭子里品茗。
她让春绿夏荷将糕点端到烹茶亭,并让夏荷拿来两卷书。
“你慢慢吃,一会儿吃完,再慢慢看。”
他望着石桌上的糕点,又望望她,默不作声拿了块芝麻酥饼,瞧了会儿手里的饼,吓了咽口水,然后慢条斯
理轻轻咬下一口。
那画面让她的心酸酸涩涩的,她晓得他应该是许久没能好好吃上一顿,以致于当许多好吃糕点摆在他眼前,一时间不敢相信是真的。
吃完一块芝麻酥饼,他接着拿绿豆糕,她为他倒了水,交代春绿热来一盅鸡汤,他默默一块接一块吃,尽管饿,却吃得十分斯文。
吃下十多块糕点,他将春绿送来的鸡汤喝完,然后端坐着,望着桌面剩不到一半的糕点,默默不语,似乎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事?”她问。
他微愕,迎上她探究的视线,余家上下,谁关心过他在想什么?他心防渐低,过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听到他们说你是来找继子的。”
“是。”
“五叔二儿子余鸿飞大我一岁,人品不错,你可以考虑,其他人不过贪你名下可得的祖产,不用考虑。”他简洁明了的说。
他又一次成功地让她惊讶了,这孩子多令人心疼啊!
“何以见得余鸿飞人品不错?”她温柔低问。
余棠骐一张倔强的脸微微涨红,犹豫许久才答,“整个余家上下,只有他会偷塞吃的东西给我。”
她没说话。
“唯有心存良善之人,方能同情弱者,伸出援手。”他又说。
“你自认为是弱者?”她反问。
“在余家,连洗刷恭桶的卑贱下人都可任意对我打骂,我不是弱者,谁才是弱者?”他昂首,倨傲目光直直探进她心底。
她呼吸一窒,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她想,她也许可以帮他。
余棠骐的出现,虽是一道惊雷,却也是忽然而至的安慰。
如此熟悉的脸,不知为何填补了这些年她空荡失落的心,让她像无根浮萍的心,与这个时代生出了一丝连系,若她的穿越,是为了救赎一个像关棠骐的孩子,那么穿越这件事,似乎不再那么荒唐且毫无意义。
“你不想当我的继子吗?”她笑问。
“我是做尽坏事的死孩子。”他语气嘲讽。
“除了拿你爹的书,你还做了什么坏事?”
“偷吃祭祀用的三牲。”他干干脆脆地承认。
“还有呢?”
“打翻大娘的补药、偷拿堂兄的早膳、从偏门溜出去逛大街、偷了两串糖葫芦……还有很多很多,你要继续听吗?”他挑衅地注视她。
“你常常挨饿吗?”她问。
“我娘死后,没人给我饭吃,我想吃东西,只能用偷的。”他耸耸肩,一脸不在乎,“反正我偷东西吃,他们只能打骂我,不敢把我打死。记在族谱的男丁若是死了,要报官让仵怍验尸,但打死姨娘、侍妾随便向官府虚报病死,没人会管的。你懂其中差别吗?”
要经历多少苦头,才能把事想得这般通透?她的心发酸发软。
“我都没哭,你只是听就像是要哭了,得了,不过挨几下棍子,顶多再忍四年,等我满十六可以出府就会没事的。你不要哭,一副很可怜我的样子。”他讪讪说。
她赶紧眨几下眼睛,知道他是个倔骨头,她快速收拾情绪,说:“我在金陵府里有藏书阁,里面有许多书,当我的继子,除了不愁吃穿外,还有许许多多书可以读,你要不要当我的继子?”
他张口,欲言又止,眼底是满满的不敢相信,久久过后,他挤出一句,“我确实是坏事做尽的……”
“可是我想,你若吃饱穿暖有书看,绝不会做任何坏事,我还可以请师傅教你功夫,将来说不定你也能像你大伯父争到功名。”
第4章(2)
“你要请师傅教我武功?”
“如果你想学,愿意吃苦,我可以帮你请师傅,不过学武很辛苦的。”她说。
“我想学、我不怕吃苦……”他想都没想就亮起双眼说,但下一瞬,他又沮丧低语,“大娘不会放过我的。”
“只要你肯当我继子,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他望着她,像是在考量她有几分本事,“我不会喊你娘,你看起来根本没大我多少!”
“不喊我娘没关系,我还怕被你喊老了。”她淡淡说。
他听完,忍俊不住笑出来。
“书你带回去看,明天早膳过来找我。”
“为什么?”
“没人给你饭吃,但我这里有饭给你吃啊,当我继子不必再偷东西吃。”
“我刚才说,我不会喊你娘,是认真的,要我当你的继子,你可得仔细想清楚了。”他高傲地说。
“我刚才说怕被你喊老了,也是认真的。”她模仿他的语气。
她轻轻浅笑,那笑钻进余棠骐心里,瞬间刻下一生一世无法抹灭的痕迹。
正厅里,气氛僵凝,她昨日向公婆问安时,趁机表明想过继余棠骐的意思。公公婆婆先是尴尬互看后,婆婆许氏面显为难地问她,有没有其他人选?她摇头,态度坚决。
今日一早,余家有分量说话的全来到正厅,商讨长房过继一事,对余家来说,这毕竟是大事。
公婆当众人面又一回问她想过继谁当继子?她斩钉截铁,明确说她要让余棠骐过继到名下,话一说完,气氛即刻转僵。
正厅十几个人正襟危坐,鸦雀无声,各人神情不同,有人惊讶、有人尴尬、有人则是看好戏的样子……
“棠骐生性顽劣,恐怕将来无法扛起长房的重责大任。”三房余孟颢开口。
“一个没饭吃的孩子,不偷东西吃,难道要让自己活活饿死?求生是人的本能。”她非常直接的道破真实。
众人被她的率直言语噎住,好不容易打破的冰冷氛围又冻了起来。没人想到她会如此毫不遮拦地说出来,毕竟余家没人会直接戳破余棠骐遭受的不平等。
“鼎浩已十六岁,性格沉稳,过继到长房名下,不出两年可为夫人分忧解劳……”
“我不过二十,又享朝廷俸禄,尚无须旁人分忧解劳。”她淡淡扫了眼余孟颢,据春绿打探到的,庶出三房余孟颢是余孟武同辈五个兄弟里最不思上进的,人又自私机巧。
余孟颢的算盘随便想也清楚,无非是巴望长子过继到长房名下后,将来继承了长房所有财产,最后好处仍是落到三房头上,血亲自然大过挂名娘亲。
等公婆百年后,余家庞大家产终是要分,古人重视嫡长,余孟武这门肯定得余家最多产业,余孟颢想的谁不清楚!又或者该说,那些巴不得将自己孩子送给她的亲友团成员所谋所思,浅显易懂。
倘若她笨到过继余鼎浩,将来待余鼎浩掌家,最后财权绝对是回到三房手上。
过继到她名下的男丁,将来不但能继承长房该得的家产,随她到金陵后,若能打稳人脉关系,无论经商或走仕途,都能比旁人顺遂容易。
这趟回来,她原对过继一事不甚上心,谁过继到她名下,她无所谓,直到余棠骐出现,又听他说余鸿飞人品不错,其余人选不过贪她名下可得的祖产,她思之再三,发现过继之事全然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