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当时对赏花宴都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让他这个皇上在一旁为他们两个急得跳脚,可终究还不是遇上了吗!
景泓正暗自乐着,可柏云奚的下一句话便当头浇了他一盆冷水。
“皇上,微臣对公主并没有旁的想法,满不满意这句话,皇上不应该来问我。”
“云奚,难不成你还是……”景泓瞪着柏云奚,又开始恨起他那颗固执如铁、一旦认定某件事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脑袋。
“是。我早已对自己发过誓,此生只愿娶那女子为妻,其他人再好,我都不要。”柏云奚回望过去,不再称自己“微臣”,每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便表示他心意已决,就算说话的对象是皇上,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上一回,先皇驾崩之时,柏云奚也是用这样的语气,不顾他的劝阻,坚持背着欺上不尊之名,率领京城禁军,重兵团团守住了金銮殿和整个皇城,切断了太后宫对外的所有联系,让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太后人马不敢轻举妄动,又将几位皇叔软禁在封地府内,直至先皇顺利入葬陵寝,礼司在太庙祀日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宣读先帝遗诏,他得以顺利登基为止。
若是他这个皇帝再无能一些,对他有任何的怀疑,恐怕他上位之时,也就是柏云奚被下狱问罪之时,个中凶险,他相信柏云奚比他还要清楚,可当时,这男人却没有丝毫犹疑。
这个男人,该狠绝时,比谁都要果断,甚至也不留余地给自己,只要他认为那是对的。
虽早已对此有了深刻的认知,景泓有时还是受不了他这般的性子。深吸口气,景泓知道明白直说对眼前这人是没有用的。
“你不要任何赏赐,还请戍西南,也是为她?”
“……微臣不否认有此等私心,然边关仍乱,西狄狼子野心,手段阴险,眼下两国又正议和,正是情势紧绷之时……”
柏云奚说得认真,景泓却听得十分头痛。
他说得没错。眼下情势,除了柏云奚,真的还不知道该信任谁,那军中奸细虽已经格毙,可他们都心知肚明那很可能只是对方的一名弃卒。
议和,能维持多久的安宁?想要一举灭了西狄,国中兵力却也极需修养生息,且国库并不丰,东边几处产粮地今年开春以来更是旱象频传,若坚持打仗,首先粮草供应便会捉襟见肘。
揉了揉额,景泓开口:“朕知道了。就让你回西关去,可在那之前,固山原秋猎就要开始了,朕要你一起去。”
柏云奚闻言,知道景泓已是答应了自己,当即单膝跪地,语声严谨:“臣,遵旨。”
秋日时节,许多兽类早已储备好了过冬用的血肉,长得那叫一个圆呼呼胖滚滚,兼之天凉气爽,正是最适宜行猎的时节。
固山原自开国以来便是皇家围场,离京三十里,快马纵奔,一日便可来回。嘉昌开朝皇帝立有遗训,为免皇城之内生活安逸,让子孙忘却马背辛劳,故每年秋日,无分皇子公主,均需至固山原驻跸十日。前几日君臣同乐,游原赏艺,并于最后三日举办行猎大会,首日所得供于太庙,以示不忘本;次日所得肠与随臣侍从,以示体恤下意;最末一日所猎,才会分与皇室中人,这习俗一般被称为固山秋狩。
日头暖暖的洒在郁郁苍苍的山林中,皇家仪仗自山腰一长列迤逦而下,前头皇上已进了大帐歇息,后头才正要开始入山。柏云奚此次随行,担负的是警卫之责,早早便纵马至山道边一处较高地势,观望着全场。
景泓膝下尚无所出,几位皇叔亲王早在他登基后便着令返抵封地,无旨不得回京。先皇只有景泓一个独子,余下便是几位公主,是以随行官员伴着圣驾过去后,紧接在后的便是女眷车驾。宫妃乘车,公主则个个身着骑装,随在车子后头慢慢前行。
远远的,他也能看见那一群年轻少女中,纤华公主那一身粉嫩的鹅黄,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周身散发一股独属于少女的娇俏;她落在最后头,一双眼正好奇的四处探看,显然是对固山原的景色觉得十分新鲜。
柏云奚想起前几年这位公主刚入宫时似乎生了一场大病,先皇心疼她,便送出宫静养,似乎,也是这一年才刚回来的,那么她应当是第一回参加秋猎了。
这固山原上的风特别钻骨,她若是身子不好,可受得了这般奔波之途?
正看着那抹纤影缓缓前行,他突然见到她抬起头,远远的看向他,心跳,不由得顿停了一下。
明悦芙跟着队伍,心中欢快异常。自回宫后,秋猎便是她少数能正大光明出宫行走的日子,虽比不得在西南时自由,却也好过待在那一耸宫墙内。
说起来,她还是头一次到这固山原围场来。这里山势平缓,景色带着属于北地的壮阔,有些苍凉,却也教人胸中顿生豪气,和西南那般密密蓊郁的树海很是不同,却同样让她心折。
深吸一口气,又满足的长长呼了出来,明悦芙只觉得那干爽的泥土车味闻着舒心极了,瞥见远处较高的地方立着一人一马,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过去。
这一望,心上便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
即使隔着那么远,她也知道那人就是他,而他刚好也正看向她。
两人远远对望许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谁也没有先移开眼睛;明明把对方的样子都瞧得清楚了,却又看不透对方眼底的情绪。
微风拂过两旁道上的树枝,拂动两人的发丝,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好像离她很远,她也不想费神去听。
又见到他了?
良久,身下的马打了个响鼻,明悦芙如梦初醒,不自然的笑了笑,率先转开了头,一直到经过那一处山道,她都没有再转头看上一眼。
对他,怎么还可以抱着任何希冀呢,甚至这样放肆的看他,都是不对的。明悦芙咬着下唇,却是始终止不住眼角余光里他的昂藏身影,隔得这么远,她都能够想像他剑眉凝肃、唇角紧抿的样子,明明相貌属俊雅之姿,可他偏是能撑起一股英武之气,稳稳的折服人心。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的,那一日她想到了一个新的医方,便去了御书房想要找几本古籍,谁知他和皇兄就这样走了进来。
她本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出入御书房的自由是皇兄亲口许诺的,她也不是在做坏事,又何必躲藏?
可那一瞬间听见柏云奚的声音,她头脑一热,抱着大叠的医书,下意识的便躲在一排柜子梭头,等冷静下来,他们早已说了许多话,许多她不该听见的话。
他说他早有心仪之人,非她不娶。非她,不娶……
那口气如此笃定,震得她耳朵生疼,那一刻,她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碎裂了一小角,声音是那么清脆,感觉是那么清晰,让她想下去注意都没有办法。
她原以为他只是她的一个遥远幻梦.可那日的赏花宴,却又让她感受到他的真实;他的声音、谈吐,还有他那张见着便十分眼熟的脸容,那天他们谈得那么尽兴,她还以为……
以为什么?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难道他就会如自己这般,只凭那一眼,便从此深深牢记吗?在那日赏花宴之前,他甚至根本不识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