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奕听出了她的语意,她不想说这件事情,他有点受伤,但没有多问、为难她。
可这个机会来得非常快——
“月伶,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出来!”
属于男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在外头大呼小叫。
“出来,你这个不孝女!”玻璃酒瓶砰地一声,砸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几个狼吞虎咽的年轻人动作一顿,纷纷放下盘子,冲了出去。
“冲啥?敢在这里闹事!”
冯月伶脸色发白,低头,不敢去看康奕的脸。因为她觉得非常丢脸……
“你在做什么?孩子难得回来帮我过生日,你在不高兴什么?”外婆也冲了出去,对闹事的中年男子严声责备。
“生日?她亲生老爸都快跑路了,她还有心情帮你过生日?有这么多闲钱给一个老太婆,怎么不会想想生她的爸?嗝——”
冯月伶木然的走了出去,看见夜色中,那个猥琐又鬼鬼祟祟的男人。
“……爸。”她没有想到父亲今天会来这里找她。
向来,爸爸只会电话联络向她要钱,当他到外婆这里来,那就代表……
“你又向赌场借钱了是不是?”
“什么借?讲那么难听,我是周转!”
不管多久没有见到父亲,每一次见到他,都让冯月伶失望至极。
他喝了很多很多酒,靠酒精来麻痹、逃避现实,黄浊混沌的眼睛、干枯的皮肤、凌乱油腻的头发,散发出难闻气味的衣物,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她很想问父亲,到底多久没有回家洗澡了?
“我要钱,给我钱,拿来。”冯父朝她伸出手,口气凶恶。“五十万!你真的孝顺,就给我五十万,去偷去抢去卖!不然,你爸爸我就少一条腿!”
羞耻的感觉迅速将冯月伶笼罩,她根本不敢回头看康奕的表情,怕会从他的脸上看见同情或鄙夷——她的父亲,不顾她的颜面,在外婆家门口大呼小叫,叫她去卖,去赚。
“你的生活费我月初就汇给你了,我现在身上没钱,你快走!”她又气又觉得心酸,父亲老是跟她要钱去赌、去翻本,去作不愿意清醒的白日梦。
“好了,别闹了,很难看!”那群年轻人跳出来,把冯父架走。“你这次又跟谁借钱?又是盛哥吗?还写婆婆家地址?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年纪一把了,还让婆婆帮你还债,你是女婿,不是儿子!丢脸!”
那些年轻人火气十足,一同把冯父架走,离开前还不忘回头,笑笑对老人家说:“婆婆,生日快乐,不要怕,没事!我们来处理。”
“欸,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容易才……”
“没事没事。”
少年们忙着摇手,笑着将人拎走了。
冯月伶呆掉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外婆“别怕,别怕,有外婆在。”外婆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告诉她。“他作梦,我唯一的外孙女,他卖个头,叫他吃屎!”
要不是时机不对,康奕真的会笑出来,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冯月伶有点毒辣的个性到底是像谁。
“小月,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嗯?康奕好像喊了她,还自己帮她取了一个小名,可惜,现在她没有心情去追究这些事。
“刚才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很丢脸——那些少年原本是赌场的围事,去年我爸爸跟赌场借了一笔钱,他们便来外婆家要钱……其实他们也不好过,只是虚张声势,实际上心再软不过,追不到债,回去还要被大哥揍……
也饿了一整天,外婆看他们可怜,请他们吃摊子没卖完的东西,叫他们帮忙做饼干,劝他们要走正途,好不容易才脱离,现在又……可能会因为我的事,害他们走回头路。”
冯月伶感到无助,难受,自尊心受创。
总是抱持着希望,有一天父亲会悔改,有一天他会省悟,但他却当着她、外婆、康奕,以及街坊邻居的面前向她要钱,要她去卖还债,让她彻底死了心。
“我真笨,一直以为爸爸会改……”才不断的兼家教,没有一点点私人时间做自己的事,结果啊,她还是失望了。
康奕低头,看着她的鞋子。
少女粉嫩色系的娃娃鞋,蝴蝶结掉了一只,皮革充满老旧的皱褶,这双历经沧桑的鞋,她穿了很久,明明兼那么多课,赚的比一般上班族还要多,却对自己一点也不好。
他伸出手,覆在她头顶上,摸了两下,安慰安慰她。
“今天你的状况不好,不适合谈这些事情,外婆也受了惊吓,我想,你今天好好待在这里陪伴外婆,我先回去了。”他体贴地找借口离开这里,给她修补自尊的空间。
“外婆,你做的蛋糕很好吃,改天,我再来看你。”康奕优雅从容的姿态,像是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笑笑的跟老人家道别,认真约定下回再见面后便离开了。
其实他很想留下来,好好安慰她,告诉她,他不介意,有什么麻烦都可以告诉他,他们可以一起共度难关。
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他步伐很快,在那群少年带着冯父上车离开前,阻止了他们。
“你们知道他都去哪一家赌场?”康奕开口问,语气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年轻气盛的少年们,照理说会不爽一个陌生人用这种口吻说话,尤其康奕又长得一副花美男样,但奇怪的,他们自然而然的臣服,回答了他。
“好,麻烦你们带他跟我去见那位赌场老大,放心,你们不会有事,我保证……至于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们不会告诉冯小姐和她外婆,明白吗?”
那群少年中,有一、两个年纪还比康奕大,但一群人却异口同声地回答,“明白。”
在少年们的簇拥下,康奕跟着一同离开了。
第5章(1)
天气渐渐冷了,冷锋过境让气温顿时下降,这样冷热温差极大的天气,令人无所适从。
自从父亲到外婆家一闹之后,冯月伶便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除了家教之外,还兼了几个大夜的工读,拼了命的赚钱。
“你这么拼命赚钱做什么?你没命花的。”
康奕看不下去,见她骨瘦如柴,撑不起衣服的模样,他受不了了,趁着家教课开口问。
“不趁我爸把麻烦带回家前多赚一点,我才真的会没命。”她苦笑。“外婆以前不是住在现在的房子,现在的房子是拿来租人的,都是为了我……我妈妈就是因为爸爸滥赌才离开,带我回娘家跟外婆一起生活,原本,我们日子过得和谐,轻松愉快,直到妈妈过世,然后……我爸爸找上门,欠高利贷、赌债,把我和外婆都拖下水——外婆能卖的都卖了,就是不要我父债子偿。”
“你们帮他还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错的。不动产卖了没关系,钱拿了你们可以搬家,隐姓埋名过日子,而不是砸钱填他的无底洞。”康奕话说得很直,也够狠。
“我知道啊……可是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跟外婆……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她苦笑。
看她一副过得很不好的模样,康奕皱起眉头深思。难道事情没有处理完吗?不可能吧?
“最近你父亲还有找你要钱?或者找外婆麻烦?”他试探地问。
“有一阵子没有他消息了。”她的回答让他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