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中,面容清丽、风韵犹存的李昭仪神情凝重地看着跪于殿下的宫人,握着雕鸾扶手的柔荑微透出青筋来。
“胡闹!”她保养得宜的脸庞透着一丝厉色,“伯府上下就没了个懂事人了吗?居然坐视放任羿儿那个胆大胡涂的去对付青儿,还参和到吴王逆反的祸事来,一个个是嫌本宫在宫里活得太自在,巴不得皇上厌弃了本宫吗?”
若不是自己的母家,像这样屡屡扯后腿的,李昭仪早就翻脸了。
“回娘娘的话,”宫人身子伏得更低了,哆嗦道:“伯,伯爷被二爷命人拘住了,这才未能及时阻止,请娘娘息怒,恕、恕罪啊。”
“明明知道本宫最看重也最心疼青儿,平时本宫还舍不得劳累到他一根手指头,伯府居然三番两次地支使他这个,支使他那个……”李昭仪喉头哽咽了一下,眼眶跟着红了。“现在还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还不知道会让青儿怎么想我这个姨母……”
宫人吞了口口水。“娘娘是侯爷的亲姨母,向来对侯爷爱护看顾有加,侯爷自然会明白您也是被二爷牵连的。”
李昭仪颓然地支着头,挥挥手道:“莫再说了,终归是本宫当年对不住他们母子,如今怎么弥补也弥补不回了,只盼他心中仍有我这个姨母便好——既然吴王己伏诛,想必明日一早便能解除全城戒严,你让伯爷亲自到镇远侯府登门谢罪,记住,必要时让老祖宗也出面,现在也就指望老祖宗能再稳一稳青儿了。”
只要青儿高抬贵手,就能轻易摘除羿儿参与吴王叛乱的罪名……总之,伯府是一定不能有事的!
“诺!”
待那宫人退下后,李昭仪揉了揉眉心,疲色尽显。
“娘娘,”她身后始终默不作声的年长侍女熟练地按揉着她的双鬓,纡解她头疼的老毛病,低声道:“再这样下去,情势对您大大不利啊!”
“本宫又何尝不知?”李昭仪苦笑了。“本宫如今什么也不求了,只要能够和三皇儿安安稳稳,不被后宫这些蛇蝎吞吃了就行 ”
年长侍女沉默了一下。“娘娘恕老奴多嘴一句,伯府和镇远侯关系紧张,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本宫那‘好哥哥’的本事如何,难道本宫还不了解吗?”李昭仪讽刺地道,“现如今要不是看在他还能牢牢守住这个安定伯的爵位,本宫早就——”
“依老奴看,大爷倒是个可栽培的。”
李昭仪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沉吟道:“嗯,本宫也想过,不过他向来同本宫不冷不热的,心思难辨,万一又养出了个白眼狼,本宫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老奴愚昧,思虑浅了。”
“不,总之羿儿已是废了,”李昭仪挑眉,眸中光芒复杂。“本宫总得再扶持一个得用的,他,便看着试试……”
“诺。”
李昭仪闭上了眼,由着年长侍女为自己揉头,半晌后低声叹了一口气。
“当年,或许我就不该进宫的。”
这条路,太狠,太冷……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8章(2)
一整夜辗转,邓箴徘徊在恶梦与恍惚之中,待雄鸡高鸣破晓时分,她默默地起身下榻,掏了把冷水帮昏沉的自己醒一醒神。
“吁……”她长长吁出了一口气,苍白小脸上明显可见发青的眼窝,只不过和昨夜相比,显得镇定沉静了许多。
历经漫长如永夜的这一晚后,她终于收拾好心情,把所有不该出现的悸动与念想,统统严实压制到内心深处一角。
该上工了。
邓箴瞥见服侍的女婢已经换了人,态度恭谨身形笔直,一看就像是自军中打磨而出的——她也不去想,这究竟是保护还是监视,因为侯府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干系,她只要做好自己庖丁的责任便是。
理智清明如旧,可心终究再回不去那酸酸甜甜、揣着欢喜的滋味。
待侯爷身子再稳定些,她也该和弟妹们回荞村了……
邓箴一走出房门,就看见前方一个修长清瘦的身影,静静坐在特制的紫檀木推椅上,身旁的燕奴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眼神有些不善。
她心一咯噔,迅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走近他面前,行了一个礼。
“昨夜睡得可好?”默青衣气色看来极为苍白,神情却很温柔。
她点了点头。
“眼圈都发青了。”他轻叹,“昨儿还是该让服侍的人帮你点炷安神香的。”
经过昨夜之后,他的温柔在邓箴眼中已经不再那么纯粹,对此,她只是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恭顺疏离,他胸口又涌现了股熟悉的闷痛,不是蛊毒发作,可那冰冷惶惑感更剧。
“阿箴……”他嗫嚅了良久,终于抑不住冲口轻唤了她的名字。“你,怎么了?”
默青衣纵然对男女之情稚嫩青涩如初生婴孩,可出自男人的天生敏感,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她的异状,己不单纯只是受惊后的抗拒和防备。
只是就算知道她恼了自己,他还是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就更无从安抚起了。
邓箴看着他困惑中有一丝忐忑的神情,心下一酸,却再也不可能让自己自以为是的沉浸在他的“柔情”里,自误误人至无可自拔的地步。
这侯府,是再住不得了。
她上前一步,摊开手掌,在上头写下:侯爷近来好些了,小女也该归家了。
他浑身一僵,无言地望着她。
身后的燕奴浓眉皱了起来,虎目盛着怒气地瞪向邓箴。
“为什么?是本侯做错什么了吗?”他低声问。
不是他,是她自己。
邓箴再摇了摇头,压抑着内心百般复杂的酸涩,又复写下:长久不见弟妹,小女心中难安。
默青衣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清俊眉眼浅浅漾起了笑纹。“令弟妹在别院很好,若你想念他们,便让他们入侯府与你相会便是了。”
燕奴忍不住挑眉,略带警告地盯着邓箴。“侯爷说的没错,邓小娘子可别辜负了侯爷的一番好意。”
她心中涌现了被逼迫的别屈感,尤其燕奴那高高在上的示恩口吻,仿佛她再婉拒便是不识好歹。
可邓箴,你明明就不该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最初本就是恩公一再伸出援手,她进侯府报恩也是心甘情愿,那么如今她还有何可矫情、可生气的?
邓箴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里的忿忿翻腾霎时消失无踪,怅然地暗暗苦笑了。
恩公便是恩公啊!
——是小女想差了。小女也该去准备朝食,请侯爷稍待片刻。
她写完之后,便欠身作礼,默默地往小膳房方向去了。
留下默青衣和燕奴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邓小娘子……这么好讲话?”燕奴摩挲下巴。
“她向来是好性儿的。”默青衣喃喃自语,深邃清眸却有一丝异样的困惑。
明明一切已然回复正常,邓箴乜不再执意离去,可他为什么总觉得好似有哪儿不大对劲?
默青衣苦苦思忖,却始终不得要领。
“侯爷,安定伯求见。”代叔自外匆匆而至,面色凝重地禀道。
他平静地道:“不见。”
“……老祖宗的车驾乜来了。”代叔强捺着怒气,恭声道。
默青衣尚未开口,燕奴已然火大冲口而出:“凭天王老子的车驾来了,就当没见到,认不出不就好了?”
“燕奴!”他淡淡低斥,“不得对老祖宗无礼。”
“诺。”燕奴虽心有不甘,还是强咽下了这口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