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然呢?”
他静静地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若说他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想辞了检察官的工作,肯定会被她制止吧?
“我如果改当律师,你觉得如何?”
“我又没差。”她笑了出来,“不过,你其实还是比较喜欢检察官这个工作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应该没把喜好刻在额头上才是。
“因为你要是真的想当律师,你爸早就张开手臂欢迎你了,还需要等到现在吗?”
他哑口无言,反驳不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从德国毕业回来的那一天,父亲就已经询问过他的意愿了。
当时,他连想都没想,直接说出自己的志愿是在司法考试上。
而这几年下来,他一直热爱自己的工作,也尊敬自己的工作,从没产生过任何质疑,直到这一次的事件“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些?”刘巧薇出了声,打断他的思绪。
他静了下,微笑道:“没有,只是前两天我爸问我想不想转行。”说了一个很简单的谎言。
刘巧薇没有多想,轻轻点着头,表示理解。
“你要回家了吗?”他突然转了话题。
“嗯?”她回神,看了手表一眼,“差不多了。”
“我送你去停车场。”
“啊?不用吧。”她顿了顿,笑了出来,“我自己下去就行了,哪有让病人送的道理?”
“你看我像病人吗?”他嗤笑了声。
她微扬下巴,眯着眼瞅着他瞧。
“干么这样看我?”
“你怀疑我会背着你偷偷跟男人见面?”
“我哪有那么无聊!”不敢相信,她居然是这样看待他?!
“那不然你干么盯那么紧?”
“我是怕你三更半夜在停车场里会被人骚扰——”
她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喔,那真是让你失望啊,目前为止只有你在停车场骚扰过我。”
他闭上嘴,说不出话来了。
见他那吃瘪的表情,刘巧薇忍不住大笑出声。
“开玩笑的啦,干么那么正经?真不像你。”她拍了他的大腿一下,由椅子上站起,“那我先走了,到家要call你吗?”
“Ok,到家你再打给我。”他勾唇,递了一抹硬邦邦的微笑。
“会不会吵到你睡觉?”
“不会,我才刚睡醒,又不是猪。”
“好吧。”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那动作里似乎传达了一丝淡淡的依恋,令他的笑容变得和煦一些。
“快回家吧,很晚了。”
“好啦,一直催。”她收回手,拿了自己的东西之后旋身走到门边,回头道:我再叫人送一件干净的衣服过来。”
“好,谢谢。”
“等一下经过护理站的时候,她开了门,在说了一声“晚安”之后就离开了。
病房里又回到静默无声的状态,无意义的焦虑感再度席卷而来,他知道自己是庸人自扰,可为什么此刻脑中满满全都是他经手过的刑案?
那些人在遇害之前,是否也曾想过“自己没那么倒楣”、“那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等等安慰自己的想法?
不好的念头像是涟漪般无限向外扩张,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
“啊啊啊啊!”他发出低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倒回枕头上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开始倒数着时间等待她的电话。
他已经开始想念她的声音了。
这样的他,真的很糟糕。
出院前一晚,陈士勋不仅能够下床到处走动,还健步如飞,只是在病房里踱步也无聊,虽说单人房里附有电视机,可电视从来就不是他所感兴趣的东西。
于是一个念头闪过,他便偷偷跑到急诊室去。
急诊室里热闹可比夜市,但他立刻就认出了刘巧薇的身影。
她套着白袍,里头穿的是绿色手术服,看得出来她忙得焦头烂额。
短短三十分钟,她止了一名年轻人的血、关心了两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为一名中年妇人安排了检查,然后趁着空档之余匆匆忙忙赶回护理站,会诊了一位看起来像是受了风寒的男人。
可惜,会诊的工作没让她坐太久。
救护车送来了几名头破血流的伤患,他看见她立刻起身冲向前,进行了一连串的急救动作,很快地,她的身影已经不在急诊室里。
他想,应该是进手术房了吧。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浮现了一种陌生的感觉!那样的刘巧薇精明能干、独立坚强,他完全不认得,也根本不了解。
然而念头一转,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各自留下了一大段的空白,而那段空白,他却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回头去填满。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陪她读完医学院;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看看她第一次披上白袍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在每天阖眼之前,替她分忧所有在工作上的琐事。
如果可以的话思绪至此,他转身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到医院的美食街买了两杯热拿铁,然后又走了上来。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试着不去妨碍到任何人,他看着人来人往、忙进忙出,仿佛只要这么做,就更能够了解她的生活;仿佛只要这么做,就可以把那段空白给填满。
直到将近深夜十一点,刘巧薇才无意中瞥见他的身影,那时候她正拿着资料夹要走出护理站。
“士勋?!”她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坐在这里?你不是应该……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他双手各拿着一杯咖啡,耸耸肩。
“大概三、四个小时吧。”他根本没去在意时间。
“你……”她深吸了一口气,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要找我的话怎么不告诉护理人员一声?干么白白在这里浪费四小时?”
“我又不是要找你。”
她顿住,突然接不下去。
陈士勋则继续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工作时的样子。”
她更是无言以对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面颊一热,她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我还有事要忙,你快点回病房休息,知道吗?”语毕,她提步就要继续忙碌的工作。
“等等,”他唤住了她,“这杯咖啡是给你的。”
“欸?要给我?”她怔怔地接过手。
“对,它原本是热咖啡,只是我看你完全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所以它不知不觉就变成冷咖啡了。”
她无言了下,赶紧道了声谢谢,便匆匆走了。
当她结束了值班,走回护理站的时候,却还见他稳稳坐在那儿,毫无移动过的迹象。
她不可置信地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你该不会是看上了哪位急诊室的护理师吧?”
他低头笑了出来,而后才缓缓道:“看得上的护理师没有,看上的医师倒是有一位,怎么,你要帮我牵线吗?”
“你少开我玩笑。”她尴尬地浅浅一笑,真的很难无视身后那群护理师的八卦目光。“为什么不回病房休息?”
“我躺十几天了。”
“那也不必来急诊室散步吧?这里根本是战场。”
“所以我才更要来。”他抬头,看着她那张总是令他评然心动的脸庞,“明天我就要出院了,想说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感受过你是个医师这件事,才会临时起意过来这里看看。”
她不自觉地皱起眉,怎么他的话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在……告别?
“总之,你先回病房吧。我下班前上去找你,OK?”
他没有立刻应允,经过十几秒的犹豫之后,他才点点头,然后起身慢步离开。
待她终于得以解脱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