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哀哀叫,叫得有些作戏似,很容易就能听出,然关心则乱啊,还是成功唬哧了那个在意她的人。
感觉身上禁锢略松弛,她抓住机会再一次造乱犯上,完完全全就是以“打倒师父”为第一要务。
这一回南明烈下手重些,啪啪啪三五下,招招俐落不留情面。
待丝雪霖终于肯消停,她人是以狗吃屎般的难看姿势被师父制在地上。
她气喘吁吁趴着,膝窝被师父的单膝压得好疼,这时她却不喊痛了,调头往后看,那眸光……仿佛此生已无所恋,非常之可怜。
“师父你……你真要把阿霖的双腿打断吗?”
她又使什么招?!
南明烈真觉这孩子越大越难对付。
她生得本就貌美,鼻唇精致,眉目带英气,此刻瞳底跳窜的小火似裹在水里,哀哀切切的,像在怨他……怨他心狠。
他是心狠吗?!要真能狠心待她就好了!
那眸光真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撇开脸,他放手正欲起身,甫得到松懈的姑娘骤然挺腰、窜起、扑至——
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但丝雪霖这一次不动武,而是哀兵姿态使到极致。
她扑进亲王师父怀里,两条藕臂圈缠他颈项,小脸紧贴他颈侧和耳畔。
“师父我会听话的……”她哭嚷。
掉眼泪的是笨蛋,但她在师父面前实在当了太多次笨蛋,也只在师父一人面前当笨蛋,想哭就哭,不想忍。
“你现下这般是听话吗?”南明烈盘坐在地,又气又无奈。
“我听话啊,师父让我跟着,我就听话啊……呜呜……我不要……不要离开你……”她哭得不依不饶,都想钻进他血肉里似。
这四年光景,他们俩不曾一日或离。
南明烈是知晓她对他的依恋,那种对待亲人般深刻的感情,常使生于皇家、性情偏冷的他感到奇异,但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排斥……不排斥,甚至还颇享受,这样被人真心实意喜欢着的感觉。
只是化身成牛皮糖死缠烂打兼使哭招的她,他实在是……着实是……
没辙了。
“要跟本王去东海,可以。”闹成这样,留她一个在京畿如何放心?
闻言,泪湿的脸蛋倏地抬起,她十指还揪着他背后衣料。
南明烈再道:“你必须跟本王约法三章,既说不离开我,就得老老实实跟着。”
“好!”丝雪霖用力点头,终于破涕为笑。
“去到东海,一切听本王安排,若情势真危急,本王要你走,你必得遵从。”
“好!”再次狠狠点头,应得痛快潇洒。
眼下他定下任何条件,她只会应好,他难道还不了解她吗?
南明烈按住她肩膀,将她推开一小段距离,专注看她——
“届时若然不从,毁了你今日的承诺,那本王与你之间的师徒情分便是到了头,从此只当陌路,可否?”
“师父!”丝雪霖凶狠地瞪大眼睛。
“可否?”他沉声再问。
她抿抿嘴,又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却知这已然是师父的底线。
“嗯……”她点点头,泪珠跟着大颗、大颗滚落,想到他说的“师徒情分到了头”、“从此只当陌路”的话……光想就痛到不行。
第4章(2)
……还哭?
她这招数只晓得拿来对付他,每每令他心志受到极大摧折。
暗暗叹了口气,他终是将她拉回怀里,大掌抚着她的背心轻拍了拍。
“师父……”她食髓知味般紧紧搂他的腰。
他没应声,鼻中嗅到女儿家独有的馨香,心头不禁震了震,模糊思忖——
孩子当真大了呀。
似乎……不好再如以往那般任由她亲近搂抱……
两个月后——
天南王朝的东海战事终于迎来一场胜利。
战事规模并不大,算是让重新统整过的望衡军小试身手,水陆两军完成一次极佳的配合,奇袭东黎国靠近天南朝沿海的一个水上城塞。
望衡地方的百姓因这场胜仗欢欣鼓舞,尤其是城内的富家员外和拥有城外庄园的乡绅地主们,之前当真担惊受怕,朝廷水陆两军频出状况,怎么打怎么败,地方干脆自组民团,无奈敌不过那些摸上岸的倭人凶残剽悍,能保住性命已是大幸,实管不了那些家产。
幸得远在京畿的皇帝老爷够机伶,知道得把当初一手带出十二万望衡军的烈亲王爷迅速调回来,而外貌斯文、清俊无端的亲王一来就开锄,砍了两名将领的脑袋,还留着几颗项上人头没砍,允那些人戴罪立功、将功补过,短短几日便将军纪重整而起。
胜了这样一场,心中大石到底轻放不少,不欢快欢快怎成?
今晚,望衡的地方官员与富家老爷们设宴恭请烈亲王大驾。
烈亲王与民同欢,非常赏脸。
他卸下督军轻甲和配剑,换上一袭月牙白华服,腰坠着一块红丝云纹玉环,束发戴珠冠,俨然一副赋闲京畿话风流的模样。
庆功宴席上可谓热闹滚滚,溜须拍马的话说不尽、听不完,词儿还不会重复那叫本事,而既有佳肴美酒在前,没有美人相伴如何可以?
美之物人人爱,何况是美人?
但丝雪霖很不爱。
非常非常、十二万分,不爱。
怕再继续待着,她会怒火中烧到克制不住,届时这摆满吃食和美酒的雕花木桌真会遭她徒手掀翻,那大伙儿可就难看了。
摆宴的地方是城里某个员外老爷的大宅第,她起身从宴席上跑开,一直跑到园内一座人工湖边才止步,靠在造景用的大石块上喘息。
来到东海之境,她答应不离开师父,要老老实实跟着,今夜的宴请她自然也跟来当师父的贴身随从,但师父他……他怎么可以……
那群舞姬妖妖娆娆跳完舞,一个个往那些胖老爷身边蹭也就算了,做什么蹭过来师父身边,一蹭还蹭来三个,她才稍稍傻住,人就被挤到旁边去。
师父身边岂容他人作乱?!
她稳住脚步才想冲过去将那三名舞姬挤开,却见师父一身闲适姿态,根本不觉被冒犯,还……还挺享受似。
可恶!
到底谁可恶?是那群胖老爷可恶?抑或舞姬们可恶?还是师父最可恶?她一时间都搞不懂了,只晓得气极怒极。
湖上突然袭来夜风,风里水气甚重,凉得她面上一凛,背脊陡颤。
蓦然间顿悟过来!
她笨啊!笨蛋笨蛋!怎么可以把师父留在那里,自个儿却冲出来?
看不惯就动手,一个个把人撵开,看师父有什么好说的!
足下一旋,甫转身,竟见那月牙白的高大身影也来到湖边,离她仅五步之距。
南明烈神色温和问:“跑来这里想什么?本王走近了都没能察觉。”
丝雪霖鼓着两颊,鼻翼微歙,唇瓣倔强抿成一直线。
“又闹什么脾气?”他朝她再走近两步。
“才没闹!”她跺了一脚。“闹的是那个李知府和刘县官,再加那几个胖员外!”
她贴在身侧的两手握成拳头,豁出去般低嚷——
“眼下不过小胜一仗就办起什么庆功宴,此役之所以得胜,最大关键在水上奇袭,我为攻,敌为守,咱们占了主动与机动之利,但要是战事反转,变成敌人来攻,且大举来攻,我军该如何应变?水陆战该怎么打?怎么将敌军主力歼灭在海上,不令他们上岸四处窜进?要想真正平乱保境,这些事都得仔细斟酌,等到把东黎和倭人打退到海角天边去,那时再来喝庆功酒才叫痛快!”现下她可是极度不痛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