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见到任小游时,任小游才六岁,刚进小学不久,足足小了她十岁。她老爸堆了一脸笑,蹲在小游面前,陪着说了些好话,她没她老爸那种傻劲,冷淡地站在一旁,不怎么关心眼前站的那“二个半”的所谓一家人。她只记得当时任小游的脸蛋绷得紧紧的,浮着无以名状的不满,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她看她那模样,只当她是个别扭的小孩。拖油瓶都是那种要死不活的别扭相,挺讨人厌的!她才没兴趣去理会那种别扭的小鬼。只不过,小游似乎明白自己微妙的身份地位,往后的日子显得老实沉默,一点都不麻烦人。现在想想,她超乎年龄的早熟,在那当时就已显出轮廓。
她继母临盆时难产,医院全力抢救,勉强保住了母体,却失掉了胎儿。谁知其后她继母子宫大量出血,引发血崩,医生抢救无效而宣告不治死亡。
她继母死掉后,那男人倒是出现了。她老爸以为他是回来带走小游,天晓得他竟然说小游根本不是他的种!小游自己好像也知道,跪坐在房间里,双拳握紧搁在膝头上,低垂着头,又是那种绷紧着脸,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她没有安慰她。她才没那种耐心和闲工夫去安慰她,她只是推她一把,凶她说:“喂!小鬼,你有出息一点行不行?你姓任,不是吗?好好的,躲在房间里干什么!”
小游母女搬到她家不到一个月时,就入了她老爸的户籍,跟她老爸的姓——她老爸一向默默以行动积极表示他“都是一家人”的一贯理念。她这么说,已经算是很露骨了。小游智商一百二的脑袋瓜一下就听出她死要脸不肯明白说清楚的深厚感情来。
三人新世界,就这么过着寻常的家庭生活。她以为小游从此可以“老实”一点,恢复小鬼头年纪原有的活泼明朗;哪知怪胎就是怪胎,小小年纪经常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至此她方才恍然了悟,小游那种小老头的性格是本性,根本不是压抑过度或怯卑。
“走了啦!这里热得要命,爸还在餐厅等我们。”任小游站起来拍拍屁股,顶着大太阳,眉头皱着几丝不耐烦。
比赛即将开始,任云方当然舍不得错过精彩的刺激时刻,迅速又掏出一张五十元钞票塞进任小游的口袋里,半带商量半央求的说:“小游,帮个忙,再等半小时就好!比赛快开始了,现在去找老爸,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行!”任小游板着脸摇头。
“十分钟!十分钟总可以吧!小游,我亲爱的小妹,求求你再等十分钟,你至少总得让我看个开场吧!不然我怎么甘心!”
“不行!”任小游摸透了任云方的脾性,坚决拒绝说:“要是让你看了开头,那更不好收拾,你一定又会死赖着不肯走;还不如趁现在比赛还没开始,早走早了,眼不见为净,也比较容易死心。再说,房车赛也没什么看着,比不上一级方程式车赛,或是你最着迷的世界道路车赛CP大赛。没什么值得恋恋不舍的,走吧!”
坐在任云方侧后上方的那个黑衣男子的墨绿太阳镜片上,又快速闪掠了一道金色的极光,看不清瞳孔的脸隐隐浮现一种奇怪的意兴对着任云方。
任云方察觉了。心情正不好的她,没修养地迁怒回瞪过去,一副“看什么看”的找碴嘴脸。
小游说的并没错,她对房车赛并没有多大兴趣。她之所以迷上赛车,是因为去年夏天和朋友到日本旅行时,在旅馆不小心看到有关“铃鹿八耐赛”的报导,一眼情钟冠军车组的主赛车手,也是日本顶尖的CP大赛好手原田拓人。从此积极的探寻有关赛车的资讯,甚至因此去学电单车,考加强执照!
可以说,她是先迷上偶像,再迷上赛车这回事。
学会骑电单车后,了解那种在风中驰骋的滋味,她更加爱上这种挑战生命极致、追风的活动,尤其是电单车赛中的顶点之战——WGP大赛。
总之,她喜欢的是那种赛车手直接与风对话所展现出的速度感,对于硬顶式的房车赛,总是少了那么一点热情。虽然同样是赛车,但那种临场感绝对不一样。
不过,即使如此,比赛都快开始了,偏偏这节骨眼她却必须奉命离开,怎么不呕一肚子气才怪!
“快点啦!老是拖拖拉拉的!”任小游往上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催促任云方。
太阳火大,搞得人火气也大。任云方心不甘情不愿,拖着脚步上台阶。天知道是不是腿太长的关系,只不过她脚踝一倍高的台梯竟能将她绊倒!她整个人朝那个黑衣的男人扑倒过去,男人伸出双手半抱住她,像在拍电影一样,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心点,小弟!”略带点生涩但顺畅的中文。
小弟?她狠狠瞪他一眼,狠狠抽回手,满肚子的气往台阶上去。
任小游回头走了下来,看见她怒气冲冲地从身旁“冲”过去;她靠蹲在穿黑衣的男人身旁,双手搁在膝盖上,认真严肃地说:“你喜欢她对不对?我看见你故意伸出腿绊倒她。告诉你,没用的,那家伙心智和年龄成反比,神经粗得很,不懂这种暗示。而且,男人是不能爱‘男人’的,除非你是同性恋;但如果你真的是同性恋,她一定不会喜欢你的。所以,你最好趁早死心……”
“小游!”叫声中还有余怒在荡漾。
“还有,”任小游站起来。“虽然你长得很酷,又有点帅,但这也没什么用,她是标准的东方人至上,对洋老外不感兴趣,不然她着迷的就不会是那个小日本原田拓人,而是CPI世界冠军雷尼史坦兹了。”
男人眉毛微微一挑,但被遮盖在墨镜下。
“小游!”台阶上方的任云方又喊一声。
任小游目的达到,转身跑上去。任云方已等得不耐烦,皱眉问道:“你跟那个家伙叽理咕噜在噜嗦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问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小鬼,我警告你,你少乱来。我对洋老外没兴趣,你千万别给我惹什么麻烦来!”
“你放心啦!人家根本不会看上你。”
“那最好!”任云方回头睨那男人一眼。“那种雌雄不分的家伙,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云方姐,你也觉得他长得很帅吗?”人小鬼大的笑声,笑得贼贼的。任云方白她一眼,没作声。
迎面一个穿黑西装、戴着近视眼镜的男人匆匆走过来;神态很急,东张西望地,是在寻找什么,手上拿着条手帕,不停在擦汗。
他和任云方擦身而过,似乎看到他要找的人了!着急的神经松驰下来,忙不迭地奔过去。他要找的,正是那个穿黑衣服戴太阳镜的男人。
“间彻少爷!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董事长和夫人都在等你!”黑西装男人边说边哈腰,频频拭汗。
“坐下吧!比赛快开始了。”被叫做少爷的黑衣男子悠闲地喝着饮料,不管对方口气里火烧屁股似的焦急。
“少爷,请你还是快跟我回去吧!夫人交代我一定要将你找回去。今晚的宴会是特地为少爷举办的,你不出席不行……”
“那就取消吧!”
“那怎么行,贴子都已经发了!再说,这是夫人费心为少爷策划的豪华晚宴,应邀前来的都是各方的名嫒淑女,夫人相信少爷一定可以从中挑选到你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