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这么开心吗?那么,伤心有没有少一点、忿怒少一点,有没有……回心转意的空间?
送走阿元,孟晟拿起桌上的“宣传单”仔细看。
阿元说,这叫做版画,听说西域有,但中原少见,版子是贺叔刻的。
左上角是一首诗——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僮未扫,莺啼山客犹眠。整幅画勾勒出田园乡居的乐趣,让人看着心痒,不想干活儿了,只想往锦绣村一游。
燕无双举办的活动叫百花宴。
百花宴?赏玩用的花,真能变成餐桌上的珍馔?他怀疑,但想到她谈起改造锦绣村时的自信,孟晟微微一笑,怀疑女人不难,怀疑燕无双自信的目光,很难。
早上,阿碧领着村里几个漂亮的小姑娘,站在京城每条街道巷口散发宣传单,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怎会想到把年轻姑娘打扮成花仙子?
不管怎样,效果肯定不差,因为阿元过来时,乐津津地说着,“我们已经接到两单生意,房间卖掉二十几个,而且是连续住上三、四天呢。”
他刻意泼冷水。“说不定人家只是说说,不见得会去。”
“就算不来,咱们也赚啊,门票一人一两、马车一辆三两,阿碧那里已经收下不少订金。”
锦绣村的村民,务农了几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门票?”
“对啊,这笔银子要用来雇导游,让人讲解锦绣村的历史与故事、带领游客四处走,还要拿来种下一季的花花草草,阿云说,这样游客才能绵绵不绝。”
连这个都想到了?有意思!
孟晟让阿元带上满满一马车的纸笔书墨,上次准备的不多,只够无双一人使用,但现在要领着孩子念书,用量肯定惊人。
再看一眼宣传单,他承认相当吸引人,不管是画面还是诗词。
心念起,如果他把宣传单交给孟霜,她肯定能说服岳帆一起出游,到时夫妻见面,能不能和好如初?
不对,孟霜在场只会坏事,无益于两人,还是私下怂恿岳帆同行,可是……燕无双会迁怒他吗?
肯定会,但为着她好,就算让她怨上一辈子又如何?身为孟霜的亲兄长,又犯下那么大的错误,本就该受她埋怨。
就这么做吧,他把宣传单收进怀里,走出家门。
身为尚书府的舅爷,孟晟轻易地进到后院。
小厮领着他往霜夫人的院子方向走,穿过拱月门,他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迈着两条小短腿,辛勤地绕着园子跑。
园子里有两个丫头,一个帮着计算圈数,一个跟在少爷身后跑。
他认得她们,一个叫语珍、一个叫语珊,都是燕无双身边的大丫头。
岳帆让她们留在圜儿身边?聪明!那几个丫头心里只有小姐、没有姑爷,圜儿有她们照顾,肯定妥当。
不过……那是在玩吗?不太像,圜儿一脸的严肃,气喘吁吁、衣服湿透,还坚持跑着,所以是在锻练身子?
用这么粗浅的法子?
孟晟对小厮说道:“你先下去,我知道霜园怎么走。”
“是,蒋舅爷。”小厮退下。
孟晟斜着身子靠在门边,静静观察钟宇圜。
“小少爷,十圈了,可以休息了。”
“不,我还有力气,给我跳绳。”圜儿向语珊伸手。
“少爷身子骨越来越好了呢,要是小姐在,肯定很高兴。”
圜儿认真说道:“我得快点长大,把身子练好了,才能去找娘。”
语珍听见这话,既欣慰又感动,小少爷始终没有忘记小姐。“是,小姐一定在哪里等着小少爷去找她。”她蹲下身子,用干净的帕子给小少爷抹去满脸汗水。
“是啊,小姐要是知道少爷让师傅称赞了,肯定会乐得把小少爷抱起来转三圈。”
语珊看着圜儿,心肝儿发疼,自从小姐不在,小少爷变得更懂事听话,像个小大人似地,天未亮就起床锻练身子,师傅还没到书房,自己先练上几张大字。
念书、运动、作文章,就是晨昏定省也从未缺席过,每次看他小小的身子端坐在书桌前,就让人忍不住鼻酸。
小姐在的时候,小少爷哪是这个样子的,他也会撒娇、也会耍赖,现在是不是因为……
小少爷也明白今非昔比,必须自立自强?
“娘还没托人捎信来吗?”
圜儿一问,两个丫头都低头沉默,这话,每隔两日小少爷便要问上一遍,他想娘了,也担心娘在外头过得不好,对吧?
见语珍、语珊不语,圜儿勉强一笑,说道:“是我心急了,哪有这么快,要找到合适的地方落脚,得花时间的。”
语珊忙接下他的话。“可不是吗?小姐性子挑剔,又不是随便什么破烂地方都能住得下的。”
语珊的话让在旁偷听的孟晟抿了嘴,依她们的标准,蒋家老宅大概就是所谓的破烂屋子吧。
他站直身子,朝圜儿走去,还没走近呢,不只圜儿,语珍、语珊也满脸戒备,一人一手拉住圜儿,想把人给藏起来似地。
他在她们眼底看见敌意。
“蒋舅爷走错地方了,霜园在另一个方向。”语珍冷淡的说。
“我来找圜儿。”
只见圜儿从语珍、语珊身后站出来,回望孟晟的目光中带着寒意,这是……五岁孩子的目光?
孟晟苦叹,看来因为孟霜的介入,受苦的不仅仅是燕无双。
“找我有什么事?”圜儿抬高下巴,满脸倨傲。
孟晟失笑,这个表情真像他的娘,都是骨子硬的骄傲家伙,将来他会不会也像燕无双那样,事事不低头?
“我想告诉你,如果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我很乐意。”他释放善意。
“任何事都可以吗?”他的下巴抬得更高,眉一挑,十足十的使坏表情,又跟他的娘一样。
“对,任何事都可以!”孟晟回答得笃定,他还不至于对个孩子言而无信,更何况他也好奇一个小娃儿能多“坏”。
“好,请你把霜姨带回蒋家、永远别出现,可以吗?”他笑着,得意非凡。
他的骄傲像他娘,丢难题的能耐也像他娘,强将手下无弱兵,够狠、够坏,比起他的娘,青出于蓝胜于蓝。
语珊、语珍双双低头,掩嘴轻笑,好样儿的,果然是她们家小姐亲生的,脑子就是比别人家的好使。
“不行吗?我还以为‘任何事’都可以。”圜儿瞠大眼睛,死盯孟晟,等待他回答。
好吧,他总是落败,不管在燕无双面前,或她儿子面前,这对母子是专门生来折磨他的。孟晟苦笑,“对不起,我没办法。”
“我娘说,既然没有办法做到,就不要轻易许下承诺。”他挑挑眉,丢下一抹嘲讽。
转身,不想跳绳了,回去默书吧,他不想在“坏人”身上浪费时间。
他一手牵起珊姨、一手牵着珍姨,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没办法带走孟霜,但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找到你娘。”话脱口而出,孟晟懊恼,这不是中了人家的激将法吗?
天,那个“人家”才五岁。
孟晟猜错了,那个“人家”根本没使激将法,只是没空理他,所以连头都懒得回。“不必,我的娘我自己找。”
这种态度……是小孩该有的吗?太不给人面子、太可恶、太伤人自尊。孟晟幼稚了,竟和一个五岁小娃杠起来。“你才五岁,等你大到能出门找娘,你娘不知道已经走了多远。”
不过,他的幼稚竟然成功地让圜儿停下脚步,他怒气冲冲地走到孟晟面前,怒气冲冲地指着他的鼻子说:“如果是这样,还不是你们家的人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