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她可以当自己了。
安羽,她的名字叫安羽。
年十五,京城街道上悬上各色彩灯,街上熙熙攘攘,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相较于外头的热闹欢腾,七王爷府显得异常冷清,甚至安静,近日大伙都提心吊胆度日,就连大气都不敢吭上一声。
原因就出在年初四,秦文略那声怒吼,孟寄兰吓得连萱庭苑都不敢踏出,巩云栽更是安分守己地窝在拨云阁。
哪怕秦文略就在王府里,也没人敢靠近主屋一步。
秦文略在外书房里看着各地卫所回报的军报,耳边却是不住地回响着孟寄兰掀开的丑恶事实,教他大手一挥,将军报全都推甩在地。
那晚,他进了许久不曾进入的掬枫院,拨弄着芸娘留下的琴,可不知怎地浮现在他面前竟是那张抹白的脸。
他无法理解。在梦里,他深爱着妻子,是因为他藉由掌心痣和她的性情,认为她是他的妻,与她厮守,可那毕竟是梦,并非真实。可是谈瑞眉的性情无一丝一毫相似,他偏是挂记着她。
挂记到明知道她已就寝,他还是进房见她,甚至忍遏不住的趁着她入睡了拥她入怀。明明视她为知己,没有什么事不能与她说,可是怎会莫名地就变了质?他深爱的明明是芸娘,心底怎能再有其他?
可恨的是,他还厘不清,便让他知晓她竟与户部尚书府上的贺二少有私情!
所以她说,她懂得生离死别……她指的就是她与贺二少!既是如此,为何当初不跟他说清楚,他可以放她自由,甚至力保她的清白,她也犯不着透过下人与贺家联系,甚至让这事在王府里宣扬开来。
思及此,他恼火地一脚踹开黑檀四方大案,发出刺耳的刮地声,教适巧进门的徐贲苦笑了下,忙道:“王爷,永定侯过府拜访。”
秦文略冷鸷目光望去,徐贲将脸垂得更低了。“永定侯说手上有一幅墨宝,王爷肯定喜欢,所以特地带来与王爷共赏。”
“让他进来。”
“是。”徐贲松了口气。
不一会,永定侯楚为善大步走进,一见歪了方向的黑檀大案,不禁打趣道:“难不成是徐总管说了我带墨宝来,王爷心喜地踢歪了大案?”
“得了,本王是认为你带来的肯定端不上台面,才先踢这一脚。”秦文略没好气地道。
有太多人他可以不见,可偏偏就有几个是不得不见的,而这些不得不见的全都是可以肝胆相照,推心置腹的兄弟。
“先说好,这画可以与你同赏,但绝不给你。”
“得了,这般宝贝,莫非是宋綦出了画作?”前往西北边防之前,他最喜欢与楚为善论宋綦的墨宝,只因这宋綦是这两年异军突起的大师,可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而他嘛,没兴趣细查他人底细,纯粹欣赏墨宝。
“啐,你又不是不知道宋綦不作画,但这画真真了得,这可是我的夫人昨儿个到武平侯家作客时,硬跟人家要来的。”楚为善拉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卖着关子还没打算摊开。
“武平侯?宋綦身子好转到能开宴了?”他诧问。
说起宋綦,他才想起至今都未探视他,但眼前实在不是好时机,他不愿将宋綦卷入麻烦里。
“不是,是宋家二爷夫人。”
“是吗?”他喃着,动手摊开画。
“你动作轻点,昨儿个我夫人拿回府,我马上就派人送去裱褙,这胶都还没干,撕破了怎么赔我。”楚为善可宝贝了,马上拍开他的手,轻柔地摊开。
秦文略眼角抽动。“到底是哪位大师特地进了武平侯府里作画?”
“不是大师,我要是说出作画之人是谁,你肯定吓掉下巴。”
“说吧,我还没掉过下巴。”他垂着眼,明明没有兴味,却摆出期待的神情,见他从边上缓缓推开,露出晕染如泼墨的笔法。
“这是武平侯府的管事娘子画的,听说是武平侯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府里的管事,而这画法可厉害了,我夫人说了,要是没亲眼见到还真不相信,原来作画时还真的可以——”
秦文略听着,意兴阑珊的眸瞬地圆瞠,目光直盯着那株傲梅,傲梅后头以泼墨手法带出阴阳的山形……他蓦地站起身,低喊着,“一笔画!”
楚为善呆住。“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这是——”他蓦地顿住。
那不是梦吗……可是这画,这笔触,能够以一笔运用到底,画出精髓的就只有他的小女儿唯安了!
可是……那不是梦吗?!
如果不是梦,他到底是去到了哪里?如果不是梦,他确实是成了两个女儿的爹,而这画分明是唯安画的,她……难道说,当他回归己身时,把她也给带来了?!
“王爷,你还好吧?”楚为善见他脸色忽青忽白却又突地咧嘴笑着,不禁担忧他是不是冲煞了什么。
秦文略喜笑颜开,抓着楚为善将这画的来历问得一清二楚,打算找个机会上武平侯府一探究竟,可想着他不禁又皱眉,毕竟眼前时局不宜与宋綦太过亲近……可是除了宋綦,他还能找谁?
送走了楚为善,他还琢磨着这个问题,回想着梦中的情境,随即离开外书房,直朝屏香苑而去。
守在屋外的文嬷嬷一见秦文略到来,赶忙通报,将秦文略给迎了进去。
秦文略忘了前嫌,一心只想拿这事与人交谈,想确定自己到底是快疯了还是怎地,然当他一见到她时,他突地顿住。
她是谁?
眼前的女子卸去了粉,露出一张清丽娇艳的脸,此刻那盈盈含媚的水眸正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王爷。”谈瑞眉怯怯地喊着。
秦文略微眯起眼,不知怎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来,她长得是这个模样,很美,比他想象中还美,但那双灵动的眸却变了。她从不在他面前卖傻装羞,那双眼就像是她的魂,哪怕被他砸伤时,那双喷射怒火的眸还是没有一丝屈就求饶,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比谁都高傲。
然而这双眼,变了。
兴冲冲的心情像是被浇了桶冷水,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压根不管她心里感受,只因他觉得她不是他所识得的那个她,他宁可她再涂上满脸的粉,而不是在卸下伪装之后变得如此虚伪。
回到主屋他才发觉,原来无人能谈心,这座王府竟是这般荒凉安静。
第八章 担任牙郎赚银两(1)
李家牙行位于城南热闹的玉廊大街上,这条大街西侧买卖的几乎都是稀奇古玩字画,而东侧便是京城出了名的销金窝。
而李家牙行门面约有三家铺子的宽度,十二扇雕花大门全开,里头桌椅至少有十几张,此刻已是全满,每张桌边皆有一位牙郎负责替买卖双方叫价出价,喊价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而过了前厅,隔了座小园子便通往后院,从西侧走是通往外地马队商旅休憩夜宿用的别馆和仓库,向东而去,则是属于牙行两位老板的寝屋,非李家两位爷的应允,外客是绝不能踏进此地。
但,秦文略例外。
因为他是熟客带进门的。带他来的便是右都御史宋绰,宋绰与宋綦乃是同族人,依辈分算来,宋綦年纪虽长,但还是该唤宋绰一声堂叔。
今日下朝时,他适巧遇见宋绰,想起他与宋綦的交情,便探问起那位管事娘子,岂料宋绰立刻拍了胸脯,直说他识得那位管事娘子,还说那位管事娘子正是李家牙行三爷李若凡之妻,目前人应该是在牙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