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问谁?朝露愣了愣。
“嘿,邻居!”
那是个称得上俏皮的声音,语气随兴又洒脱,却带着成熟男人的磁性,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声音的主人适合做教育人的工作。
邻居?难道那个人最后的一句问话对象是她和方蕴洲?
“谢谢,我……”她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窝有些凹,眼神深邃、坦荡澄澈,毫无疏离冷峻之感,见状,她忽然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男子很快又倒了两杯牛奶,略侧过身,向朝露和方蕴洲扬了扬嘴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下午“听风竞走”活动结束后,朝露忙着收拾现场,等被公司的车送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母亲贺蕊兰似乎睡了。
朝露近些年来很少看电视,这会儿因为洗完澡反而添了些精神,一时不想睡,加上头发没有完全干,便打开了电视机,对于播什么节目她完全不在意,只是随便看看打发时间。她把音量调到最低,手里握着遥控器,眼睛盯着屏幕,心神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过了不知多久,困意渐渐来袭,她打了个哈欠,准备上个厕所就关电视睡觉,出来时却听见母亲的房里似乎有被刻意压抑的呻吟。她心里一急,顾不得敲门就开门进去。
“妈!”打开房里的灯,只见贺蕊兰弓着身子缩在被子里,表情很痛苦,朝露趴到床前,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妳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贺蕊兰伸出一只手握住她,并试图坐起来,朝露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替她调整好枕头。
贺蕊兰坐好后,勉强笑了笑,“今天换浴室灯泡的时候闪了一下腰,没什么大不了的。妳要是不困,就拿红花油给我揉揉。”说着,指了指对面的五斗柜。
朝露找来红花油,小心地撕开母亲之前自己贴的膏药片,替她揉搓起来,“妈,如果到早上还不舒服,我陪妳去看医生。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的手法对不对,也不知道妳伤得多严重,我……”
“我的伤不严重,倒是明天有件事让我担心。”
“什么事?”
“明天我还要去人家家里干活呢,我这样子……恐怕是干不了了。”
“那就请假一天吧。”朝露没想太多,“我早就说了,既然我开始工作,妳也不必再那么辛苦,我们省吃俭用,也不缺妳一份薪水,妳干脆辞职吧。”
“妳还没出嫁,我想替妳存些嫁妆。”见朝露想要反驳,贺蕊兰又道:“好了,辞不辞这个以后再说,只是明天我非去不可。”
朝露的心里一动,“是……妳上次跟我说的那个人?”
贺蕊兰点头,“就是他。他一个人住虽也习惯,到底有些活儿是做不了的,吃喝方面恐怕只能胡乱打发。要是平时,让他回家一趟,和老爷子互相照应一天就行,只是我看他明天未必有力气回家……哦对了,他今天也去参加了妳说的那个什么竞走,这才改了礼拜天去他那里,要不然,我原本都是礼拜六去的。
“他呀,要是知道分寸,早些退出还好,否则这一天走下来,我真担心他明天还能不能下地!真搞不懂他干么和自己过不去,逞强也不是这么个逞强法,想必他自己也知道此举不妥,才会瞒着老爷子,只偷偷让我改时间去他那里。”似乎是觉得话题扯远了,贺蕊兰顿了顿,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妳说,这样我能放心明天放他一个人在家吗?”
朝露拉开五斗柜的抽屉,把红花油放回去,背对着母亲低头道:“若实在不行,妳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另外找人照顾一天,他总有朋友什么的,说不定……还有女朋友呢。”
她想起那天在“猫与钢琴”里见到的鬈发女郎,看他们那亲密的样子,说是恋人也极有可能。
“他要是有女朋友,我还会想介绍给妳?”
“也许那时没有,现在有了,也说不定早就有了,只是妳不知道。他的条件其实也不差,找个女朋友也没那么难,是不是?”朝露坐回床沿。
“哎,这孩子就吃亏在他那身体上,如果不是残疾……”
朝露想起很多个画面,从“猫与钢琴”到今天的竞走现场,每一个都是那个人左腿无力地划着半圈的样子,是那样刺目、刺心。
她不禁脱口问道:“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说起来造孽!原本好端端一个健全孩子,一帆风顺地活到了二十多岁,没想到一场车祸让他昏迷了好几年,大家都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醒了,幸好老天开眼,没有让他一直睡下去。只是在他不省人事的那几年,他妈走了,女朋友也跟人跑了,醒过来时又发现身体成了这个样子,光想想就够伤心了,好在这孩子充满毅力、心胸宽大。不说别的,单说两件事,一是拖着这样的身子一个人去德国留学,边复健边念到了博士毕业;二是他到现在还和当年的女朋友,连同她的丈夫跟好朋友似的,这份勇气、这份气度,几个人能有?”
朝露心中暗叹,原来这人有过如此经历……见母亲大有继续夸奖的态势,便笑着打断,“好了妈,别的先不说了,明天妳在家休息一天,我替妳去。”
贺蕊兰一惊,“妳?!妳怎么能……”话说了半句,眼神倏然一转,连带语调都变得柔软下来,“嗯,也只好这样了。”
朝露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她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呢!去了那里总得有个称呼,明天现问总是不太礼貌。
“妈,那个人我该怎么称呼他?”
“小褚啊。”贺蕊兰声音里有些困意,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哦哦,我平时叫他小褚叫习惯了,全名叫褚云衡。”
朝露本想问是哪几个字,话到嘴边却咽下了。她不想让母亲觉得她很在乎这个人,惹来无谓的揣测。再者,明天去了那里横竖称呼一声“褚先生”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朝露和贺蕊兰一起吃了早饭,贺蕊兰觉得应该先给褚云衡打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换女儿替她去,朝露想了想,劝她暂且不要打。
“听妳这两次谈起他,我觉得妳要是现在打了这通电话,没准他就不好意思让我顶替妳去,咬咬牙自己逞强撑下来了。就像妳说的,平常日子还没什么,经过昨天那么大的运动量,他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
贺蕊兰点头,觉得有道理,“还是妳心细。妳到了那里,如果他搞不清妳的来路,不同意妳帮忙,妳让他当场打个电话给我,我再跟他说。”
“好。”
吃完早饭,朝露便出门了,平常母亲每个礼拜六会赶在午饭前去褚云衡的住处,帮他做完午饭后再做两小时的家务,朝露虽然自信应付得过来,但毕竟没在别人家做过活,一路上,随着离褚云衡的公寓越来越近,她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坏了母亲的招牌。
褚云衡的公寓就在F大附近,只有两条马路之隔,这里距离市区很远,近年通了地铁,因此交通还算便利,她先照母亲的交代在小区附近的大卖场买了些菜,循着门牌号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公寓,在楼下按了对讲机,等了两分钟,大门“喀嚓”一声打开了。
朝露心想,他也不问问是谁,就不怕来的是坏人?以他的身体,如果遇袭该如何应对?想归想,人已经往里走了,进了电梯,她按下七楼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