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裤的裤头上方露出一截刺眼的白色,许是刚才摔倒时往前冲,再加上他强撑着自己的上身要爬起来的缘故,竟把睡裤往下扯了一段。
“可不可以……把手杖递给我?”他的声音充满悲凉。
“当然。”她把手杖递给他,又扶他坐回床上。
他惨白的脸上渐渐泛红,垂着眼,用手别扭地把睡裤往上拉。
“我来。”朝露轻声说,伸手帮忙,感受到他身体的躲闪,她说不出地心疼。
“我平时不用这个的……”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说过我不能吃辣,一方面是吃不惯,但最主要的是我一吃辣就会胃痛……还有腹溃。我动作慢,怕来不及到厕所,所以才……你看到了也好,我应该让你知道,你可能面对到的全部麻烦。”
她双臂温柔地环住了他,下巴抵住他的肩头,“原来是这样,还好。”
“这样还不够糟?”
“比我想象的好。”
“如果是比这还糟糕的情形,我想我真的没勇气拖累你。”他揉揉她的头发。
她离开他的肩膀,抬起眸子看他,“那老天对我们还算不错。”
他伸出右臂用力搂住她,吻她的眉心。
“我今晚留在这里照顾你好吗?”朝露问道。
他明显僵了一下,“不。”
“我都看见了你还躲什么?我不在乎的。”
“不行。”他撤开她的手,“我会睡不好。”
“你病着,身子又不方便,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云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你的女朋友,你介意什么呢?”
他苦涩地笑了笑,“有哪个男人不介意被自己的女人看着换尿布的?”
她明明心里很痛,脸上却偏偏笑得更甜,搂着他的脖子道:“最多人家不看嘛。”
褚云衡叹了口气,“曾经有好几年的时间,我像一个活死人一样任人摆布,我简直无法想象我的亲人,还有那时的女友是怎样面对一个活死人的,点滴、拍背翻身,还有换不完的尿布。这样的生活想想都能把人逼疯。即便我醒来后,仍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必须毫无尊严地在别人的帮助下完成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我努力复健,即便知道自己不能再正常行走,可至少也要做到不再以那样屈辱的方式活着。朝露,我不是把你拒于门外,而是无法忍受我在你面前像一个废人……”
朝露只觉后颈一凉,有水珠从脖子一直往她的后背滚落。“我不会帮你,因为你并不需要我帮忙,我知道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她下意识把他搂得更紧,“我只是想留下来陪你。”
他叹息道:“你坚持?”
“对,我坚持。”
“好吧。”他低低地叹了一声,“也许这样更好。”
她轻轻在他耳后啄了一下,“谢谢你的妥协。”说着,跳下床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套他的睡衣,“我去冲个澡,你先躺下吧。”
他笑得有些哀伤,眼底依稀还有未散的湿意,却带着玩笑的口吻道:“是,我这就躺下。只可惜今晚怕是要辜负良宵了。”
她拿睡衣往他身上一甩,故意拉下脸,“褚老师,身为一名教师,思想怎么能这么个纯洁呢?”
他把砸在他身上的睡衣略微理了理,递给她,“有句话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朝露,我不是圣人,但也不会乱耍流氓。”他望着她,眼神清澈,语气自然,完全不像是说了句戏谑的话,倒像是在陈述一个毫无疑问的事实。
朝露心跳如擂鼓,楞了很久才从他手中把睡衣拿回来,低下头挤出一句话来,“我……我也不会。”说完,她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见他一双瞳仁亮如星辰地注视着自己,红着脸抱着衣服径直往浴室去了。
第8章(1)
从浴室出来,朝露见褚云衡已经乖乖躺在床上,房间里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光影投射到他脸上,零碎的头发散在额前,他眼睛还睁着,却掩不住疲惫。
他的身下垫了一张垫子,她猜他定是怕晚上熟睡后不小心会弄脏床铺,所以垫了这一层。
家中能有这样的东西,看来他也不是第一次面临此类状况了。一个人独自住了那么久,他还真是学会了应对自己身体各种状况的方法。她看了不但没释然,反而更觉心酸。
“吃过药了吗?”她爬上床,执起他的左手柔声问道。更多的时候,她习惯握住他这只手,这五根手指总是微微蜷缩着,无力而脆弱,让她心生疼惜。
褚云衡用右手反握住她,“早吃过了,我说过我很会照顾自己。”见朝露白了他一眼,他又道:“你别不信呀,我每年都会做体检,而且每半年看一次牙医。”
“听上去是很注重健康,可也禁不住你平时胡乱逞强。云衡,再也不许为了我把自己弄病了,如果……如果你真的为我好,为了不增添我的困扰,就要健健康康的,知道吗?”
“你说得很对,”他面色黯然,“我不该做得不偿失的事,搞成这样反而累到“你。”
都说病中的人情绪格外敏感,朝露怕触动他的伤心事,忙说:“你哪会麻烦我什么,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你既要逞强,就更该学会自己保重才是,弄坏了身体,看你拿什么逞强!”
“嗯,我会的,一会儿早点睡,明天等我好了,我们还能一起出去逛逛。”
“明天哪儿也不去,我给你做点清淡的饭菜,我们在家窝一天。”
“到时再说吧。”他显得不太情愿,扯过床边停放的轮椅,坐了上去,“我先去下洗手间。”
她不放心地看着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她说过她不会帮忙,要表现得相信他可以照顾自己,她就不能插手,起码今晚不可以。
他一个人在浴室弄了很久才坐着轮椅出来,脸上带着窘迫的表情,单手一撑上了床,扭头朝朝露看了一眼,“柜子里有毯子。”
“合盖一件就好啦。”
“不好,我不习惯。”
知道他真正介意的是什么,她也不再坚持,打开柜子,拿出一条干净的毯子盖在身上,关了床头灯,和衣躺下。
黑暗中,她的手伸进他的毯子里,摸索到他的手,用小指头轻轻勾住了他的。“好点了吗?”
“嗯。”
“帮你揉揉会不会舒服点?”
“好。”
她的手轻柔地在他的腹部搓揉,“云衡,你相信吗?我很享受照顾你的感觉。这让我觉得我是被所爱的人需要的。”
“我需要你!”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可以不用你的照顾,可我需要你的爱。刚才你一开门,我在你眼前倒下去的那一刻,你无法想象我的感觉,我真怕,怕你会掉头跑掉。”
“人有难以预测的旦夕祸福,也有逃不掉的生老病死,云衡,谁能保证一世安康,又有谁不会老,不会生病?我也会有老到走不动的一天,也会有病到起不了床的时候,难道那个时候我就不让你看到,不需要你扶持照料了吗?别傻了,既然决定在一起,无论什么样的窘态,早晚都会见到的。”
“你想得倒透彻。可是,我一想到你还这么年轻、这么美好,我就觉得自己这样的身体很愧对你。”
朝露想了想,平静地道:“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也不准备放开我,吃亏我也只好认啦。”
他笑出了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看起来,你的确只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