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泛青,连嘴唇都发白,汗珠从额头一直流到脖子,坐到椅子上的那一刻,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无力地合上了眼。
他放下手杖,闭着眼睛摸索她的手掌,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她还没来得及细问他什么状况,便听他有气无力地道:“别担心,大概是我不常出门,太阳底下站久了,有些中暑。”
花园椅上虽有凉棚遮荫,到底还是暑热难挡,朝露不放心地说:“我扶你回房里休息下吧。”
他睁开眼睛,有些虚弱地看着她,压低声音说:“好,不过你让我坐一下再起来……”
朝露一听更急了,却因为方蕴洲也在附近,不想当着他的面展现褚云衡的弱项,让方蕴洲更有话说,便压低了声音问:“云衡,你坦白告诉我,你现在站不起来,一步也走不动了,是不是?”
他的眼光温柔而忧伤,“嗯,我坐坐就好。”
“要喝水吗?”
“好的。”
“我马上帮你拿。”
朝露跑回屋里,立即从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出来。
褚云衡喝了几口,面色稍缓。
在他身旁坐下,朝露见他望着方蕴洲与小鹏玩小足球,一脸羡慕的神情,心里有些酸楚。
“有时我会想,以后我的孩子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无趣的父亲?”
她强打起精神安慰他。“起码你的故事讲得不错。”
“小孩子都是好动的,除了听故事,更喜欢玩耍。比如踢球,比如被父亲举高高转圈圈什么的,我小时候就特喜欢被我爸爸抱起来转圈圈。”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我恐怕会让孩子失望。”
朝露思忖了一会儿,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小鹏走过去。
“小鹏,阿姨陪你玩坐飞机好吗?”
“好啊!”小鹏快乐地说。
豁出去了!朝露一咬牙,用尽力气把小鹏抱起来,原地转起了圈圈。
小鹏今年四岁,已经颇有些重量,她的力气在女孩中并不算小,可这样抱着小鹏转圈,胳膊还是很吃力的,但她没有选择,她得让褚云衡知道,若有他不能完成的事,她会竭尽所能替他做好。
小鹏咯咯咯笑得开心极了,朝露直到实在坚持不住才把他放下来,她一回头,看见褚云衡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伸出右臂紧紧搂住了她,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一句话也不说。
朝露知道他懂她的用心,即便沉默着,他们也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方蕴洲转身带着小鹏回到屋里,阳光下只剩朝露与褚云衡拥抱着,良久才分开。
“我去一下洗手间。”从花园回到室内后,褚云衡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
朝露没有问,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她悄悄站在洗手间外,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起初还没有什么异常,没多会儿便传出压抑的呕吐声,他克制得很好,如果不是她就在外头留心听,只怕未必能发现他正在呕吐。
她本想冲进去看个究竟,却怕会惹他不高兴,回想起来,应该是中午那顿浇头面的缘故。
他说过,他不能吃辣,她只当是他不喜欢吃,如今看来,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他的肠胃受不了刺激……天啊,她还给他喝了冰水,只怕更是火上浇油。朝露暗悔不迭。
从洗手间里出来,褚云衡的脸色格外难看,唇边还有漱口后留下的一点点潮湿痕迹。
朝露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掩饰地笑了笑,朝她走过来。
“云衡,你必须依我一件事。”她上前一步扶住他,口气坚决地道。
“什么事?”
“找个借口,马上回家。”
“不,你朋友的生日蛋糕都还没吃到,我怎么能走呢?”他居然还带着一丝玩笑的口吻。
朝露此刻才没心情吃他那一套,“你还能吃蛋糕吗?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我走,你留下;二是你走,我继续留下。”
褚云衡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钟,确定她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投降,“好吧,我走,你留下。她是你的朋友,今天这种日子你应当留下的。”
“我们去和若枝打个招呼,然后我帮你叫车。”
“对不起,我连参加你朋友生日会这样普通的事都办砸了。”
她知道他的心情难免低落,安抚道:“云衡,你知道吗?若枝跟我说,她觉得你很好。云衡,你并没有搞砸任何事,你的表现无懈可击,除了虐待自己这一条之外。”
听见这话,他的脸依然苍白得没有血色,可是眼睛里却充满喜悦的神采,“这便值了。”
第7章(3)
不久,褚云衡对周若枝表示家里临时有事,要赶回去一趟,频频道歉。
周若枝连忙摆手说没关系,还问说是否要派人送他回去,褚云衡婉拒,当朝露拿起电话准备叫车时,没想到周若枝叫人端出了蛋糕。
“云衡,你今天能来捧场,我很高兴,再怎么着急也吃块蛋糕再走,耽搁不了太久。”
朝露忙说:“蛋糕不是该晚上才吃的吗?大白天的吃什么蛋糕?”
“不过是过个小生日,又都是自己人,哪那么讲究。”周若枝大剌剌地说,“我看啊,连蜡烛都不必点了,过了二十五岁,看到生日蜡烛就伤心,还是不插最好。”
朝露心里叫苦,她不是没看出来褚云衡是在强撑着精神,可他却拉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说话,自己对周若枝道:“那就谢谢了,我吃一小块意思意思就好。”
周若枝给大家分了蛋糕,褚云衡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
吃完蛋糕,朝露打了电话叫计程车,哪知道几个公司的号码竟然都占线,差点没急死她。
褚云衡拍拍她,让她冷静下来,“没事,我出去拦车。”
周若枝不放心地说:“这边的住户都有私家车,计程车反而很少,不然我让赵叔送你回去好了。”
朝露原本想承她这个情,却瞥见褚云衡向她摇了摇头,右手捂住胃部,随后轻轻凑到她的耳边说了一个字,“吐。”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说:“不用了,我送他出去就好,要是一会儿真拦不到车,我们再回来麻烦你。”
“那好吧,你们小心点。”
朝露陪着他走出别墅,直到拐了弯才伸手扶他,他整个身体都虚脱地软了下来,突然又大力地甩开她,跪到一边狂吐起来。
“别看,脏。”呕吐的间隙他勉强说出一句话,接着又是一轮呕吐。
朝露眼泪刷地流下来,“好好,我不看,你慢慢来,吐干净就舒服了。”她怕自己走近反而害他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失态,不能一次吐干净,身体更加痛苦,于是听了他的话,背向他站定不动。
他吐了足足五分钟,朝露等他彻底停下来才走过去,见他手里有一条手帕,显然是想用手帕接着自己的呕吐物,可他吐得那么厉害,哪里接得下,多半还是吐在了地上。
他扶着手杖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体因虚脱还有些摇晃。
“你扶我走吧,朝露,麻烦你。”
她赶紧扶住她,“你对别人可能要说这三个字,对我,不用。”
“嗯。”头微微低垂着,苍白无力的他另有一种柔弱的美。平曰里他虽然行动不便,却一直都神采奕奕的,和此刻的他迥然不同。
他用含着雾气的眸子深深望了她一眼,“朝露,你太好,就因为你太好,我才更舍不得放手。”
朝露知道他心里为在她面前出洋相而伤感,此刻若是正儿八经地回应他,倒要惹出他更多情绪了,便揶揄道:“是是是,你舍不得放手,倒学会逞强了。我不是说了吗?不逞强的你比较可爱,你怎么就不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