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什么呢?”
“主要是西方现代哲学,还有形而上学和辩证逻辑。”
那是什么?那些名词对于朝露来说过于遥远,更不清楚辩证逻辑和其他逻辑学有什么区别或者关系,人对于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常常感到神秘,朝露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简直莫测高深,眼神也不自觉地迷离起来。
“嘿,妳不会觉得学哲学、教哲学的都是怪胎吧?”褚云衡绷着脸,带着故作严肃的夸张表情问道。
“啊?不是,我是……虽然知道这绝对是种错觉,但就是会觉得哲学系教授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再不济也是个中年人……”
褚云衡没忍住笑,“第一,我还不是教授;第二,我已经三十好几了,的确是中年人啊;第三……总有一天我会变成老头,也许那个时候,我就是你口中标准哲学系教授的形象了。”
朝露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对讲机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看向褚云衡,指指自己,意思是是否由她来应门,见他点了头,她起身走向对讲机。
“你好,请问是?”
对方显然是被陌生的声音弄得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反问道:“门铃故障了吗?这里不是702?”
“不……不是,”朝露再一想,恐怕自己这句话会有歧义,忙接着道:“哦,我是说,妳没按错门铃,这里是702褚家。”
“朝露,麻烦妳开门。”褚云衡微笑,“她是我朋友。”
门打开的一刻,门外的人显然怔了一下。
朝露倒没多意外—对方正是“猫与钢琴”里与褚云衡在一起的女子,今天的她依旧长发披肩,穿着一件枣红色连身洋装,精巧的剪裁勾勒出玲珑的曲线,一双美目显得神采飞扬。近看之下,比朝露记忆中的形象更为出众迷人,朝露看着她,竟然一时忘了打招呼,于是两个人都傻愣在门口。
“书俏,”褚云衡驱动轮椅来到门边,仰起脸招呼道:“妳怎么没打个招呼就来了,要是我不在家,妳不是白跑一趟了?”
“哈!”林书俏回过神来,往前踏了一步,进到屋内,“你要是在昨天走完了五十公里之后还能有力气出去转悠,我也服了你,足可证明我是多虑,白跑一趟我也认了。”
朝露听得出来,这声责备里含着亲昵与关切,再一想,她本就是褚云衡的朋友,而自己此时还傻愣在门口,实在不是待客之道,于是忙朝门的一侧退了一步,让林书俏可以更方便地走进来,接着又走去厨房,拿了杯子出来,斟了一杯沉香茶端给她。
林书俏接过茶,道了谢,这才像想起了什么来,轻问道:“云衡,你家换阿姨了?”
“不是,”他摇摇头,“只是来帮忙的朋友。”
“哦。”林书俏看了朝露一眼,遂低头喝了口茶,又道:“要不是我闲着无聊上网,刚好看到关于竞走的新闻,还有你伟大的特写照片,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参加这样的活动。你想献爱心,或者想挑战自己,都该量力而行才是!无论是作为你的朋友,还是从一个专业物理治疗师的角度,我都不赞成你这疯狂的举动。”
“妳说的有理,但我也只是偶尔为之,这一次,老实说很累也很过瘾,不过……有这一次经历也够了。”他柔声道,“妳别担心过度,瞧,我这不是还好吗?”
“好个鬼!”林书俏嚷道,“这样强度的运动是你可以承受的吗?你老实说,从昨晚到现在,你的腿、你的手有没有痉挛?”
“今天早上起床前有过,不过,我用妳教我的方法,已经很好地抑制了。”
“你明天有没有课?”
“有。”
“必须去学校?”
“当然。”
“几点结束?”
“下午两点以后就没课了。”
“那很好,你知道该怎么做。”
褚云衡像个听话的孩子,慢慢点头,“知道,我会去妳那里做物理治疗。”
“这还差不多。”林书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不过,这里虽然没有医院复健科的专业设备,我仍可以用我专业的按摩手法帮你减轻疲劳,你也不希望明天到学校后出现痉挛吧?”说着,便起身要推他进卧室。
“等等书俏,我这里还有客人在……”褚云衡放下手闸,“晚点再说。”
朝露见状,忙说:“褚先生,这里也不需要我了,我先告辞了。”
褚云衡掉转轮椅,面向她,“好的,替我问候贺阿姨。”
“再见。”她背起包,向房内的两人颔首致意后离开。
朝露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四点多,贺蕊兰在厨房做晚饭。
“妈。”朝露换了鞋,走进厨房,“我替妳去工作为的是让妳好好休息,妳又瞎忙活什么?晚饭等我回来弄就好了。”
贺蕊兰正在切肉丝,“我感觉好多了,就想做浇头面吃,不累的。”
朝露洗了手,回身接过贺蕊兰手中的菜刀,“我来。”
贺蕊兰退到厨房门口望着她切肉,隔了片刻开口道:“妳今天去得怎么样?”
朝露的刀停了停,又落了下去,“挺好的。”
“小褚对妳还和气吧?”
朝露淡淡笑了笑,“我想,他这人大概对谁都和气。”
“这倒是,这小伙子的涵养真是没话说。”
“嗯。”朝露对此无异议。
切完肉丝,洗了砧板,她又拿起搁在一旁的雪菜切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回头见母亲还在厨房门口站着,心思一转,便问道:“妈,该不会妳还在打让我和他相亲的主意吧?”
贺蕊兰嘟囔道:“我是挺中意他的,可这事儿说到底得看妳的意思,妳不愿意,我只好死心啦。”
朝露撇撇嘴,往炒菜锅里倒了油,“妈,妳以为这事只随我高兴?人家还未必看得上我呢。我是介意他的残疾,但就算我不介意,妳以为他就一定能相中我?他身边难道就没有更好的人选?”见油热了,她把肉丝和切好的雪菜倒进锅里翻炒。
“没有什么人选。”贺蕊兰很肯定地说,“他行动不方便,又不是爱到处玩乐的个性,成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接触的人有限。”
朝露一边挥铲一边道:“妈,妳不过一个礼拜见他个一两回,知道什么呀。”
“听妳的口气,好像知道得比我多似的。”
朝露炒好了雪菜肉丝,拿干净盘子盛好,放到一边,“我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个褚云衡实在不用别人操心终身大事,他……怎么说呢?他的身边不会缺乏欣赏者,当然,其中也包括异性。”
“妳不就欣赏不了吗?”
“我也欣赏他,”朝露老实答道,见到母亲流露出兴奋的表情,赶忙补充,“但仅限于欣赏。妈,妳的眼光没有问题,他是个好人,更难得的是,他不是那种让人觉得无趣的好人,他有深度、有思想,也不缺少风趣幽默,但是,当初我介意的,现在依然介意。”
贺蕊兰满脸遗憾,摇头叹息道:“可惜啊……我不只可惜妳,也可惜那个好孩子,可惜了他这样的人品才干,却摊上了这样的身子。说句心底话,就算他当不了我的女婿,我也希望他早点成家,有个伴能扶持他一把,这孩子不容易啊。”
朝露听了,只觉得心里有只尖锐的爪子划得她难受,眼前浮现一个画面,那个模糊的背影拖着腿前行,那划着圈的病腿每随身子甩动一下,爪子就跟着划了她一下,她几乎想冲进那个虚幻的画面里,搀住那个蹒跚而行的人,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