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伎嗓声如黄莺出谷,尤其唱到悲曲时,如泣如诉的歌声与梁语嫣如出一辙,总能让他想起那曲〈妾薄命〉……
睡梦中的梁语嫣不知道夫婿已无情地离去,睡得极不安稳,作着恐怖的梦境——皇帝发现了她不是梁语蓁,质问她梁语蓁的去处,而她答不出来,他便将她推出午门斩首……
直到她听见一阵阵呼唤她的声音,将她由梦境中唤醒。
梁语嫣睁开眼,看见的是韩宸枫离去后接着入内的骆希凤。
“作了恶梦吧?我看你好像很害怕,便把你摇醒了。”骆希凤拿出手绢,温柔地为梁语嫣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她又昏过去了吗?这一回,韩大哥依然没有留在她身边。
在韩府醒来后,她养伤了好一阵子。这段日子,韩宸枫刻意避着她;她多次找机会想去见韩宸枫,跟他解释梁语蓁代嫁的事,但韩宸枫总是不见她……
知道婆婆疼惜她,梁语嫣本想先告诉她,再请婆婆替她向韩大哥解释。但先前韩大哥要她不准胡说的话言犹在耳,她若不先让他明白,便让婆婆对他施加压力,逼他相信,韩大哥会不会更排斥她、更不愿相信她?
“我梦见皇上要杀我……”
“好好地去见皇帝,怎么会昏倒回来,还作恶梦呢?”
梁语嫣几乎就要对婆婆哭诉皇上的轻薄,但那代表她同时必须将韩大哥对她的无情也一并说出。她舍不得他受责骂,所以选择不说。
“宫里规矩多,我吓坏了。”
“既如此,以后就别进宫了。”
“可以吗?”好似曙光乍现,梁语嫣露出了开心的笑颜。她可以不用再进宫,不用再担心对她虎视眈眈的皇上?
“当然。下回再有人来请,我就直接回了他。皇帝还不敢不听我的话。”
“娘,谢谢你。”
“宫里虽然规矩多,但不会动不动就杀头,不要怕。”骆希凤爱怜地拍拍梁语嫣。宫里是有多恐怖才把她吓成这样?就连在睡梦里,她也是一脸惊恐。
“皇上好像跟我很熟悉的样子?”梁语嫣不明白,她总归是别人的妻子,为什么皇上对她如此放肆?先前梁语蓁是怎么应付他的?
“你们的婚姻是皇帝赐婚,成亲隔日依礼要进宫谢恩。进宫后见到了妍玉公主,妍玉公主很喜欢你。后来皇帝便常召你进宫,说要你陪伴妍玉公主。时日一久,连皇帝都相当疼你。”
妍玉公主喜欢她?今天妍玉公主明明说并不喜欢过去的她。“韩大哥今天在宫里有因为我被为难吗?”她刚才那么不给洛徘鸿脸面,当下并没有想太多,现在冷静下来,便开始担心洛徘鸿会转而为难韩宸枫。
“怎会为难他?你不过是吓坏了想离宫,难不成皇帝还会不高兴而把你打入天牢吗?宸枫没事,这会儿不知道又跑到哪个酒楼去听曲儿了。”
“韩大哥喜欢听曲儿吗?”如果他喜欢听,她可以唱给他听,为什么要听别人唱?梁语嫣不禁又妒又落寞。
“突然有一天就喜欢听了,我也不知道原因。”骆希凤看着媳妇憔悴的模样,托起她的手轻拍。“语嫣啊,今年夏天长,都快到中秋了还是这酷暑气候。看你整日恹恹地吃不下饭,娘亲自下厨做些桂花凉糕给你吃好吗?”
梁语嫣摇了摇头。她并不爱吃桂花凉糕,也不好让婆婆亲自下厨做给她吃。“我没事。可能前些日子都躺在床上休养,所以吃不多。”
“你不爱吃桂花凉糕了?那你要吃什么?娘做给你吃。”
“娘,我真的不爱吃桂花凉糕。我爱吃带点酸味的酸梅糕,或是咸的芝麻糕。”
怎么口味都变了?以前她口味重,现在变得清淡,还可归咎于天气太热;但甜的桂花凉糕不爱吃,反而爱吃酸的酸梅糕及咸的芝麻糕?
“不管是酸梅糕还是芝麻糕,你爱吃娘便做给你吃。”
“娘别忙了,我现在好多了。娘别看我这样,我很能干的。以前我还得打扫、洗衣、做粗重活,我很健康的。”为了让骆希凤安心,梁语嫣还自信地拍了拍胸口。
骆希凤的确被她逗笑了。明明从小吃了不少苦,竟还能笑着面对?不过她看过梁语嫣的手,还真不像自小做粗活长大的手。当时她便想,虽被穷苦人家收养,但并不至于做太粗重的活吧。思及此,骆希凤又揉揉梁语嫣的手,察觉到异样的她,将梁语嫣的手掌摊开向上,又多摸了几回她的手心。
这……之前看过她的手,她的掌心多肉,十指短小丰润;但此回再看,虽然仍是月丘丰厚,却十指纤长,手心还长了茧,这分明是换了双手啊!
怎么可能?骆希凤马上笑自己多想。应是她瘦了,先前手丰润,看不见茧,现在肉没了,茧才变得明显吧。骆希凤想着,又感到心疼。“不行,一定要让你多吃一点,娘做些茶点给你吃。对了,上回教了你几道菜,你说太难了没学好,过两天挑几道简单的再教你好吗?”
“好啊!”原来婆婆曾教过梁语蓁烧菜啊。想起自己一直没好好学烧菜,现在娘不在身边,婆婆看来很有耐心,应该不会对她的笨拙感到不耐烦吧?
听说宫里又来了人,韩宸枫正要到大厅迎接。尽避他知道来的人要的是梁语嫣,他在或不在都无妨。但还没走进厅里,他便被急忙奔出的梁语嫣撞个正着。她神色慌张,好似是偷溜出来的一样。
见到是他,梁语嫣什么都没说,抓起他的手便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你做什么?”
“娘跟宫里的人说我们有事一起出门了,回来就很晚了,不方便进宫,所以你不能现在进去。”
“娘为什么要阻止你进宫?”
“是我拜托娘的,我不想进宫。”将韩宸枫拉进房里,梁语嫣半掩着门窥探,确定没人跟来,才松了口气,关上房门。
“你之前一听到可以进宫,可是欢欣鼓舞又浓妆艳抹的,现在不爱去了?”
或许是因为她见过温柔的韩宸枫,感受过他的暖意,所以如今这个总是语带嘲讽又冷若冰霜的韩宸枫,令她非常伤心。“韩大哥知道皇上对我的心思吗?”
“天下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他要谁,谁都不能拒绝。”
她希望韩宸枫是真不知,但她终究失望了。他明知皇帝想轻薄她,却只是漠视一切。“我不是谁的子民,我只是韩家的媳妇。皇上真要我,我抵死不从。”
“不,你会接受。”韩宸枫笃定地说。不是他不信她,而是她的确早已上了皇帝龙床,在那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行过不知多少回苟且之事。
梁语嫣拉开梳妆台的小抽屉,拿出先前她带着防身的那把匕首。她受伤昏迷时,大概是婢女帮她换衣裳时发现了,便将它放在她的枕下,知道自己住在韩府生命无虞,她才将匕首收至此处。
“若皇上真要强迫我进宫……”梁语嫣将匕首出鞘,刀身闪现银芒。
“你做什么!”韩宸枫上前抢下她的匕首,不知她何时收了这么一把危险的武器。“想弑君?”
“弑君罪连九族,我不会连累韩家。如果哪日我躲不过,我便自杀。”
她说她不连累韩家,她说她宁死都不让皇帝轻薄……说得如此真切,让韩宸枫都想相信她了。“要自杀早该做了,等到现在才做已经没有意义。”
“韩大哥……如果我说之前那两个月嫁给你的人不是我,你信吗?”梁语嫣戒慎地说道。她犹记得上回试着想对韩宸枫说出真相,他拂袖而去;但她再也不能忍受他们的关系如此冰冷,她想跟他说她才是梁语嫣,想回到先前他们在义阳的甜蜜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