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害怕。”
“怕什么?”
“怕闭上眼睛就醒不过来,怕没有人发现我们……”顿了顿,她终于将心头疑问说出口,口气有些郑重。“如果我快死了,可不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轻轻将她的头发顺到耳后,柔声道:“你放心,血已经止住,伤口也敷上伤药,好好静养,过几天就会痊愈,我手下有几个人擅长追踪,他们发现我今天没抵达庄子,很快就会找来。至于问问题,不只一个,你可以问无数个。”
以为她会问困难的、复杂的、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因为她的态度太郑重。没想到她只问了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每个字都清楚,清晰得让他明白,她有多聪明。
郁泱问:“你、是、谁?”
很好,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张开嘴巴,回答,“我是E!”
那是他鼓足勇气才出口的答案,可惜郁泱撑着最后一分力气问完问题,然后陷入昏迷。
但事实并非如她所想象,眼睛闭上再没有清醒。
她醒了,发现自己在一处山洞里,在檠丰的怀里,山洞有点阴冷,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捣热,他累极,传出微微鼾声,髭须纷纷冒出来,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磨蹭她的额头,她有些痒。
她一动,他立刻惊醒,确定她目光澄澈不再寻不着焦距,心终于放下。
已经三天了,过去三天她睡睡醒醒,每回张开眼睛看着他却像不认识似的,讲几句含糊的话、扯扯嘴角,继续昏睡。
他吓到了,原本从没紧张过,可以掌控所有事的自信被抽走,他不害怕坠崖、不害怕没人找到自己,可是他害怕她不再清醒,他一次次唤她,不断给她输内力,他每隔半个时辰就为她把脉一次,他勤奋地为她换药,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她仍然不醒。
她不想折磨他,但这三天他为她受尽折磨。
“好香……我饿了。”
过低的血醣让郁泱无法表现出精力充沛的模样,她只能用微笑抚平他的忧郁,现在的他看起来比顾玥更像忧郁王子。
“肉马上来。”
他轻轻把她放回地上,飞快把架在火上烧烤的鱼肉取下,为了让她一醒就有新鲜东西吃,他不知道已经浪费多少食物,切肉、上架、炙烤、烧焦、扔弃……他不断重复同样的过程。
很幸运,眼下她醒来时,鱼肉已熟透。
檠丰用一片宽宽的叶片盛鱼,两根削开的树枝当筷子,他回到她身边扶起她,一点一点将鱼肉剔下来喂她。
他喂得既专注又仔细,好像在精雕艺术品,看得她眼眶微热、鼻微酸。
她以为幸福是男人拿着两张前往法国的机票,说:“亲爱的,我们去度蜜月。”以为幸福是男人带来五克拉钻戒向她求婚,以为幸福是九千九百九十朵玫瑰,以为幸福是他愿意一辈子为你臣服……
没想到都不是,只要男人愿意为你专注,那就是千金难换的幸福。
恍惚间,那个看着她、怨恨自己不能给她体温的男人回来了,那个几次想握住她的手为她打气,却总是沮丧地穿过她手心的男人回来了,她又将他与E重迭在一起,但这回她不想钻牛角尖,她只想好好爱他一回。
气氛静谧,一个喂、一个吃,吃饱了,他用木头雕成的杯子喂她喝水。
看着粗劣的水杯,她问:“这几天,你做了不少事?”
“对,我找到洞穴扑上干草,架上火堆,抓到兔子、找到河流……我还看到远处有一丛很粗的竹子,想等你醒来,给我做石头鱼汤喝。”
他还记得,她曾经说过最美味的汤是以竹子为锅具,烧热的石头为热源,再从河里捞起最新鲜的鱼虾瞬间煮熟,那是旅游节目介绍的菜,还没有真正试过。
“等我有力气了,马上给你做。”她点点头,再强调一次。“很好喝的。”
“我相信。”小心翼翼地,他把她搂个满怀,脸颊碰触她的额头。
不多久,她感觉额间有股湿意,想抬头,他却固执地不肯移动,硬是把她的头卡在同一个角度上。
他的骄傲不允许她看见自己的脆弱,他是个霸道的男人。
许久,她听见他吞下喉间哽咽,忍不住轻叹问:“你在哭吗?”
他没回答,又经过好一阵子才听见他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往下传。“周郁泱,你是个骗子。”
“好大的指控,我不认罪。”
“你讲那么多话,我以为你会没事,结果你丢下一句‘你是谁’就昏迷不醒,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很要不得。”
她咯咯笑着,笑他的孩子气,但他的孩子气却让她好窝心。
“那也是千百个不得已,我很想听你的答案啊!”
侧了侧身子,她把自己埋进他怀里,那么多天没洗沐,他身上有异味,但她喜欢,因为是他,她甘愿当逐臭之夫。
“很想听吗?”他手臂紧了紧,好像非要够紧,她才不会从自己身边溜走。
“很想。”
“有想到不会再度昏迷吗?”
“人格保证,我会张大眼睛、竖起耳朵,认真迎接你的答案。”她又笑了,在他怀里,因为笑引起的些微震颤让他心定。
“好,我说了,你不可以太害怕,不可以吓晕,要认真把我的话全部听进去。”历经上次的失败之后,他决定调换故事顺序从最不吓人的部分讲起。
“一定!”
然后他开始说了,用一个很长的故事做铺陈,从霍秋水起的头,故事比小册子里记录的详细得多。霍秋水的生平、性格、嗜好、兴趣,从对皇帝的抗拒到接受、认命,直到为他死心塌地……
他说了檠丰的一生,说他对顾伯庭的复杂感情,说顾伯庭如何的和善亲切,如何让檠丰深感罪恶,以至于被他骗得团团转,以至于殡命……最后他说:“我是顾檠丰,重生在顾誉丰身上的顾檠丰。”
郁泱点头,回答道:“我猜到了。”因为她想不出,这天底下还有谁这样憎恨顾伯庭。
听见她的回答,他像中了发票,笑弯了眼睛、眉毛、嘴角,整张脸的线条柔和得不得了。接着,他串起长长的问号,一气呵成问:“你不害怕吗?你相信世间上有重生这回事?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是穿越女,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你和我有相似的经历……是你吗?!韩晴爱?E深爱的L?”
她吃过东西、血糖并不算低,她的伤口被照顾得很好,没有感染之虞,最重要的是她承诺过不晕倒、不昏迷,但是,答案揭晓那一刻……她——说话不算话!
“E!”郁泱轻唤,檠丰回眸一笑。
“有事吗?”他柔声问。
“没事,想喊你。”
一天之内这样的事会进行数十次,自从她二度晕倒再清醒,神经就有点不正常了。但对于这样的她,檠丰没有不耐烦,每次她喊,他便应声、微笑。
如果手边没事,他就会问:“需不需要我抱你一下?”
然后她会点头、会伸展双臂,即使这样会扯动伤口带出一点疼痛,但光是看着他,那个疼痛也会变得幸福,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她抱进怀里。
这是他们曾经想做,却办不到的遗憾。
她窝在他怀里说:“我很后悔,要是知道那么快就会离开你,我一定会天天煮菜给你闻,我不应该那么懒惰的。”
他当人是吃货、当鬼只能当闻货,但不管是哪种货,在她做好菜肴时,他满足的表情都是掌厨人最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