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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住,他仿佛将她看痴,月光落在深瞳跳动,明灭尽是不悟的执迷。

  “你哭了……朱润月……你哭了……为什么?”喃喃问,他探指碰触她一双已成泪泉的眸子,她墨睫掩下,两行温热顺着匀颊落得更凶。

  朱润月没答话,两手抵着他的胸膛就要撑起。

  压在身上的柔躯一动,似欲离去,苗淬元想也未想亦跟着动。



  “别走!”他胡乱喊出,广袖蓦地缠上,将那具温暖娇柔的身子紧紧合抱。“苗淬元?啊——唔……”

  惊呼声瞬间微弱,朱润月只知自己突然从趴俯的姿势变成仰卧,男人搂住她一个翻身,把她困在身下。

  她哑了般发不出声音,是因他的颊正贴着她的。

  两张脸离得太近太近,毫无缝隙,他的发散在她面上、身上,像也拂过心间。不是没与他亲近过,推拿或正骨时,肢体碰触实为寻常,但从未如此时这般,仿佛他的心叠在她的心上,胸中每一记鼓动都深深递进她体内,她四肢不禁僵麻,耳根火烧似发烫。

  无法瞧见他面容,男人贴着她胡蹭,略灼的气息带酒香,低语——

  “别走,朱润月……”



  嗓声几乎贴着她的唇逸出,她悚然一惊,血气往脑顶上冲。

  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她使劲一推,骤然挣开醉酒的男人。

  他狼狈,她更狼狈。

  不敢扬眸去看,朱润月踉跄爬起后便往土道上跑,踩得一脚高、一脚低,才上小土道,不及站稳,便与苗家老仆打了照面。

  “呃,姑娘……”老金提着灯笼夜里寻爷,该是瞧见什么了,唤声有些迟钝。

  朱润月又羞又惊,一时间说不得话,仅低眉微一颔首,随即旋身往广院飞步疾走,走得太急,竟连宝贝小医箱也忘记抟回。

  奔回自家医馆,奔回自个儿闺房,窗外月色依然皎洁,她临窗愣坐,望着那抹玉润月色发呆……久久没能回神……

  直到她记起宝贝小医箱时,天已鱼肚白,才蓦然惊觉自己竟一夜未寝。

  她再次溜出广院回到“出事”的小土道边,医箱已然不见,谁拾了去,她简单能猜想到,却不敢堂而皇之登门去取。

  她是怎么了?

  而苗家那位大爷又是怎么了?

  怎么像有些乱了套,不着边啊……

  放纵饮酒的苗大爷被姑娘家一把推开后,四仰八叉地倒在湖边草坡上。

  老仆找到他,之后与同样出来寻爷的小厮一人一边将他搀回“凤翔东院”。

  醉酒又滚草地,夜露亦重,遂弄得他衣袍凌乱脏污,让老仆和小厮着实忙乱一阵才帮他打理好,送他上榻。

  夜深静,很晚很晚了,呵欠连连的庆来将房中收拾过后,被老金赶去睡觉。老金不是不困,是内心压着事,不吐将出来怕是不成。

  “大爷,饮酒伤身啊,您这身子更得忌口,不好这么折腾的。”叹气。

  锦榻上,躺得四平八稳、两手交叠搁在腹上的苗淬元,闻言徐徐睁开双目。

  闹过一场,酒气像散去不少,醉不去也睡不稳,他淡淡勾唇,似苦笑——

  “确实不好折腾……往后,不会了。”就醉这么一回,在今夜。

  因为醉酒,所以满口胡话,即便对姑娘说出不该说的,即便姑娘因他的举措而惊哭,始作俑者酒醒后忘却一切也是该当,往后若再见,他是能装得云淡风轻的,仿佛事不关己,亦不关她。

  酒虽穿肠物,浑教是醉,不过三万六千场,他今夜是使了一场罢了……

  “还有——”老金低咳两声清清喉头,口气更沉,沉到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气味。“那个……趁着酒醉,装疯卖傻地去纠缠人家姑娘,实在太不对……酒品不好、乱发酒疯的男人最要不得……”

  突然挨老仆狠刮一记,苗大爷淡凝的脸上极快刷过什么,像是近乎心虚的神气。

  他干脆闭起眼,不答话。

  老金还不肯放过他,语重心长又道——

  “老爷当年将整个家业交到大爷手里时,最挂心的就两件事,一是太湖湖匪作乱,怕大爷初出茅庐,应付起来吃力,但此事在大爷手中了结得干干净净,任谁瞧着都要心悦诚服,第二件牵挂的事,便是大爷的婚事了——

  “之前家里要为大爷相亲,您迟迟不肯,总推三阻四,老爷后来陪夫人前往温泉别业调养身子,如今就过着半隐居的清闲日子,他们离开‘凤宝庄’也两年多了,大爷以为天高皇帝远,老爷和夫人管不着您了,婚事竟也跟着搁下……”很头疼般长叹——

  “老金不是不晓得大爷的心意,但事不能这么蛮干,人不能这么不要脸,俗话说,宁拆十座庙,莫破一门婚,人家姑娘好好的姻缘,可不能被大爷的私心硬生生搅黄,唔……那样的缺德事,咱们不能做。”

  这一夜,一向霸气装清雅的苗大爷被老仆挺“委婉”地念得耳朵快出油。

  他脸发烫,尽管挨刮,仍一遍遍想着今夜在湖边草坡上的事,想那月光落在姑娘湿润的双腮上,泪光闪闪……想着她在他身下,与他交颈般亲密紧贴……想着她最后像受惊的小鹿,落荒而逃的身影……

  最终,不属于他。

  听闻卢家来问期,得知她婚期已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此时不狂饮求一醉,更待何时?

  而今夜的他,确实醉过。

  既然醉过,也该返醒。

  遗失在土道上的小医箱,隔天正午不到就被物归原主了。

  送医箱回来的是庆来,一送送到朱润月手中。

  将满十八岁的庆来近日被自家主子安排了一堆生意上的事务待学,忙得像个打转陀螺,一送回医箱,说没两句就要离开,结果是朱润月自己禁不住问了。

  “姑娘问我家大爷啊?唔……昨晚是怪了些,大爷从不那样的,饮酒毫无节制,突然闹失踪,竟是夜里溜出去吹风……不过幸好无事,大爷睡过一觉,今儿个一般模样。呵呵,想来这些年乖乖被姑娘整弄,练气保养,也算大有成效,没见半点发病症状。”

  听了庆来所说,她勉强才算安心。

  午后,她照常背着医箱出门,先渡船到湖东送药,再步行到两名年老独居的病家里,帮忙着换药、煎药。

  这一次没被耽搁到,傍晚时候顺利返回湖西渡头。

  下船时,天若锦霞,西川锦远远织就而去,远望湖面与天相连的那一端,黄的、橙的、红的、紫的,像火烧云,又似水腾烟,美得教人屏息。

  她沿湖边漫步,并不急着返家。

  春在太湖,边上樱树花开正盛。

  除成排的白樱外,宛若恒年翠绿的柳条亦随风翻飞,柳与樱花层叠,翠色夹着片片的樱吹雪,在霞红相映中又是一番风景。

  走着走着,湖畔悄静无谁,她无情无绪抱着小医箱坐在一节突高的树根上,这感觉近似昨晚,像这么坐着,又能待上许久许久。

  问她想什么呢……没的,没有,什么也没想,脑袋瓜里一片空白,独处时就能一直发呆。

  有脚步声响起。

  沙沙……沙沙……徐缓沉稳踩过草地而来。

  她听见了,秀背微凛,没有回头。

  直到这时才觉察出来,原来已如此熟悉来人的脚步声,熟悉那走路方式。

  那人离她很近了,在她身后伫足。

  不知是否因昨夜醉酒吹风所致,他嗓音略哑,语詷放得极慢,像怕她又要头也不回地逃开——

  “昨夜放纵饮酒,多有唐突,还请姑娘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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