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的月亮跟野原上的不太相同,秀气了些,拘谨了些,竟有些楚楚可怜。她抬头,歪着小脑袋瓜仔细分辨,身后忽而传来守卫恭敬之声。
下意识回首看去,朦胧夜色中,那伟岸男子恰步至廊檐灯笼底下,与她眸光相衔时,他脚下略顿,神情温漠亦疏冷,意绪不明。
同行的这十日,他与她根本无话。
她若逗他,故意又说浑话惹他,他也不为所动,顶多就冷冷赏她一记眼刀。因此见他停顿了会儿后竟朝她走来,她心跳明显促急,讶然间又带点说不出的怅惘……之后自个儿抢眉想了想,那份莫名其妙的怅然其实有些埋怨意思,怪他一直避着她。
“明日午后进京,皇上召见若非安排在后天,亦不会晚过回京后第三日。”聂行俨刚在她面前站定,开口就道,问候寒暄什么的,半句都无。
夏舒阳先是愣望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所以?”
他双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入宫觐见,一切低调行事,答话简明即可,应不上或不好答的,就说不知,我自会处理。”
她又是一怔,蓦地一笑嫣然——
“俨帅是在为我担心吗?怕我被强留宫中,回不得北边草原?”点点头。“也是。如我这般刁钻胆肥、丽质天生、身手矫健,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的奇女子,别说是人,连牛羊马见着了都得中招,当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惹得俨帅如此担心,实在有愧啊。”
尽量稳心待她,然心平气和说不到两句,聂行俨又想一把掐昏她。
他脸色阴黑,冷声道:“临行前既已受舒爷、舒夫人所托,你在宫中或帝京若然出事,我难辞其咎。”
“所以话说到底,还是为我担心嘛。”她笑意更浓。
聂行俨决定不辩不驳、不理不睬,跟她纠结在这等事上头,只会被拖入泥淖,莫名其妙滚了满身泥。
他将脸撇开,攥紧十指,绷着下颚暗暗调肩。
夏舒阳自嘲地摸摸鼻子,心里又是那抹涩涩麻麻的感觉,一股冲动挤兑着她,待大脑意会过来时,口中已问出——
“俨帅曾琢磨过吗?如若让你找到心里那个人,你可曾想过要如何了结?”聂行俨原打算调头离去,被她如此一问,身形陡顿。
他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瞳仁深幽幽、黑墨墨,像要将她兜头吞没。
“这笔帐该怎么算,只要俨帅说得出,那人都肯赔,拚了命都会赔……我是这么想的。”她神情有些飘忽,嗓声轻哑,似自言自语。
四周静默,静得心音宛如鼓声,她见他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
“你问我这帐要怎么了结吗?”哼笑了声,颔首。“问得好啊,等找到那个人,到时我再来答你。”
撂下话,他随即走人,转身时袖子拂得用力了些,似又作怒。
想着他的话,夏舒阳一时间入神,神识发僵,身躯亦是。
廊下剩她一个与淡月遥望,且对地上一抹孤影。
夜风吹透,对影成三人的她也已辨不出寒否……
翌日过午,一队轻骑快蹄至帝京。
轻骑虽不见仪仗,亦无扛旗,但城外兵哨一见众人烙在轻甲背上的北境军印,再如何没眼力也知要大开城门相迎,并派人快马加鞭往宫里呈报。
大将军王爷返回许久未归的北定王府时,宫里已来传信。
圣上体恤,令北定王好生休整,明日退朝后再入宫述职,旨意里亦道,命他届时携天养牧场的女娃子一同觐见。
被安排住进北定王府,夏舒阳随遇而安,住哪儿都没差。
只是入庙得先拜山门,她踩进别人地界,也该拜拜码头,但由于年轻的北定王至今未议亲,府中亦无侧室,王府里的中馈一向由老王妃主持,今日一拜,拜得夏舒阳眼皮直跳,实想不到高大威猛、气吞山河的大将军王爷会有这般纤秀娇小的娘亲……真的是娇娇嫩嫩,典型南方水乡如莲一般的女子,尽管有些岁数,然韵味犹存,非常耐人寻味。
夏舒阳实在不愿失态,但是当聂行俨给了她一记轻拐,又眯目瞪她时,她这才发现自个儿嘴角湿湿润润,竟瞧着老王妃瞧到流涎……
八成是她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体质再度发作,老王妃被意淫了也不恼,还掩袖笑得很欢喜似,凤眸温和带亮,同样拿她直瞧。
“明儿个奉召觐见,我见大阳姑娘轻装简从,一身俐落,于是特意命人为你备了套衣物,大阳姑娘若瞧着还入眼,就请收下吧。”晚膳后,老王妃带着侍女和一名嬷嬷来访客人所居的别院。
夏舒阳刚浴洗结束,发丝轻散,全凭耳力绝佳,千钧一刻间赶紧抓来里衣、中衣外加一件披风把自个儿裹好,要不当真是披头散发又赤身裸体了。
聂行俨若知她在他高贵温柔的娘亲面前险些袒胸露乳,还不知要朝她射来多少记眼刀呢……皱皱鼻子边腹诽,待她看见侍女送上的崭新衣物,脸蛋不禁微烫,忍了忍才捺住想挠脸挲鼻的小动作。
款式简素却大方的夏衫罗裙,腰带绣纹别致,是一亮点,发饰和配件一应俱全,罗袜与绣鞋亦都备妥,当真是从头到脚齐全。
受宠若惊的她恭敬拜领,岂知郑重拜下的脑袋瓜尚不及抬起,就被老王妃屏退左右,直接拉进内寝间里“密谈”——
“你与我家俨儿其实是一对儿的?”老王妃眉儿飞动,非常期待。
“嗄?!”
“他收了你了是不?”
“谁收拾谁可不好说……呃,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是一对儿,没有成对。呵呵,我跟俨帅一个是青葱,一个是豆腐,小葱拌豆腐,一清又二白,清清又白白,呵呵……呵呵……”
“不对,我瞧着不是,他从未对哪位姑娘怒目相视,一瞪再瞪,瞪到最后都有些挪不开似,我问他,他不认,我自然再问你,你认不认?”
“我……呃?!”夏舒阳微抽一口气,因胸脯突然遭袭。
老王妃拉开她裹身的薄披风,探手就摸。
那饱满到有些沉甸甸的手感似乎令老王妃颇满意,一双手遂再往下摸。
夏舒阳确实愣住,这一呆愣,双乳、腰肢和俏臀全被摸光捏过。
“很好很好,绝对是个好生养的。”老王妃频频颔首。
什么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什么高贵谦和的世家贵女?此时夏舒阳竟觉落进眼底的老王妃与自个儿颇气息相通,至于通的是什么气——
自然是匪气!
能把她夏舒阳搅到头犯晕的人物,着实非等闲之辈。
因老王妃扬睫看她时,眸底浮光,泫然欲泣,立时令她将质问咽回肚子里去,半句都不忍吭,只呐呐唤了声:“老王妃您……”别、别哭啊,千万别掉泪给她看,美人落泪,她最看不得这个了……
“什么老王妃?”
“王妃。”她赶紧掐头留尾。
“又什么王妃了?”勾唇淡笑。“我小名里有个涓字,泉涓涓而始流的涓,你若愿意,私下唤我一声涓伯母吧。”
夏舒阳没敢接这个茬,只咧嘴笑出两排素齿,转了话题——
“有什么烦心事,想找人吐吐苦水,您如不嫌弃,我很乐意洗耳恭听。”
这话当是说进对方心坎里,夏舒阳一只小臂蓦地被握住。
老王妃道:“大阳姑娘可知俨儿的父帅年过四十方由圣上指婚?”
夏舒阳略顿,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