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此际因缘再会,他来到眼前,可她怎么就舍不得了?
舍不得放手。
舍不得从此变成陌路。
舍不得不去亲近。
她究竟安什么心,疯癫作狂,连自个儿都没闹明白。
“我……”她动了动嘴,却也想不出话。
“你干娘确实跟我谈了不少。”
“啊?”她见他下颚微扬,一副小人得志……呃,不,是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不禁怔然。
聂行俨双臂盘胸,稍觉有扳回一城的痛快感,徐慢问:“你想知?”
眸子眨都不眨,她本能颔首,点了点头,略顿,再点了点头。
他嘴角似有若无一翘。“可我不想告诉你。”道完,他蜇足走人,将她干干脆脆地晾在原处。
夏舒阳真真傻愣透彻,瞠阵张口,惨得可以。
不是战功赫赫、铁血铮铮的冷面大将军王爷吗?
那是闯过多少修罗场才能淬出的峻毅面庞?
怎么……欸,怎么能微乎其微一勾唇,浅淡一笑就逼得她丢了魂、丧了魄?
好惨啊她……
第7章(1)
昏了十八个时辰,夏舒阳醒来自然得解决三急大事,只是想找个完美隐密的如厕之地,着实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才办成,为来为去还是那句话——怕一旦不小心被撞见,她被看光无所谓,可别人都不知道要多不好意思!
对付了三急,肚皮大打响鼓,有人送一托盘的热汤热食进帅帐,她瞧左右无人,帐中无帅,索性就把那一托盘吃食痛快解决,吃了底朝天。
反正干娘在牧场肯定磨刀霍霍,她伸头是一刀,缩头亦是一刀,总得提头去见,还是吃饱喝足再滚回去。
她在大营围场里寻到自个儿的大黑爱驹,白鬃黑马被照料得挺好,她抚摸马颈一时间有些怔忡,想着是否该去找聂行俨告辞,辞别时又该说什么……
“磨蹭什么?”一道高大阴影挡去她上方的春阳天光。
她怔怔抬头,见所思之人即在眼前,身上轻甲已卸,换成一袭俐落劲装,胯下大驹轻甩红鬃,趵啼喷气,像对她慢郎中模样也颇不耐烦。
“上马。”大将军王爷拿她当小兵命令。
惨的是,她呐呐应了声,竟紧紧张张踩着鞍蹬赶紧上马,毫无异议。
他马鞭虚空一甩,红鬃驹立时放蹄。
用不着主子姑娘多催促,大黑马头一调,立刻追出军中围场。
方向是往天养牧场而去,这倒让夏舒阳小小讶异。
纵马飞蹄,五戟岭飞泉关离天养牧场不到半个时辰便至,这一路夏舒阳想了又想,终于在进到牧场地界的玉带河边,她想明白啦。
见他令红鬃驹缓下驰速,似打算瞧瞧牧地四下风光,她驱马与他并行。
“俨帅百忙之中竟还亲自送我回来,原来是放不下我了。”她乐呵呵笑。
八成已习惯了她自得其乐、自觉甚好的言行,聂行俨这次面庞既没绷起更没阴黑,仅淡淡斜睨她一眼。“确实放不下。”
听他答得坦然,她气息不禁微顿。
聂行俨撇开脸,将目光远放在蓝天碧草间。
忽被长草上一只低空翻飞的丹莺引住,他专注瞧着,道——
“待你返回天养牧场,你干娘那一关该怎么过?是要被罚面壁思过、禁吃禁喝,抑或头顶大缸挑水五百担?”一顿。“没来亲眼瞧瞧,好生欣赏一番,实在放不下。”
那条石林暗道还不是让他的两千轻骑便宜了去,干娘责她,他倒欢快。
她见过过河拆桥的,没见过像他这样过河拆桥的!
“有你这样的吗——噗……呸呸呸——”待她回过神,红鬃驹已离她好几个马身,扬起的草屑土尘令她吃了一嘴。
她策马追赶,一望无际的原野始见成群的牛羊。
羊只分布得极广,东一小群、西一小撮,好几头还跑到远远的坡棱上游荡。
小牛原本随大牛混在羊群中,见几只莺飞蝶舞,自然被引了去,发倔的小拧跳跃追逐,一追追进玉带河里,水花大溅,又把莺儿蝶儿赶得更离。
深深呼吸吐纳,满腔的清冽夹带泥腥与草香,暂且放下军务跑马一趟,聂行俨只觉许久不曾这般心旷神怡。
不过,说他放下军务似乎并不算是,此趟前来天养牧场,主要是为了战马供给之事。
舒大涛返回牧场前,不意间与他谈起战马供给的改良法子,他这两日想了想,决定走一回天养牧场实地瞧瞧。再者,舒大涛当日曾提,牧场近日收来不少匹良驹,并邀他得空前去一观。
拜访天养牧场这些是明面上的事,或许心里还有那么一、两个理由,是他选择略过,绝口不提的……
或许真在意她会在她干娘手里吃苦头。
或许真想看看大鹰将她送来安置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也或许想知她如今的生活,活得是否尽如心意?
当年以为的死别,蠢得任伤情盘桓心间、久久未弃的,从来只有他。
夏札娜与他所谈的一席话,说心志不被影响是假,但,毕竟心有不甘。
他亦想问,如今这般活着,对她而言,是否值得活了?
风声鼓过耳际,吹扬鬓发,隐约听到叮当作响的串铃声,似在远处。
此时地面忽起震动,杂沓声响渐渐传至,几头大牛和小羊像也颇习惯,只慢吞吞往两旁挪动,边挪还不忘边低头啃草。
身后突然有铁哨吹响!
哨音与他之前领教过的一样,又是长短音交迭变换。
他的红鬃驹尽管训练有素,一听那穿脑般的哨声,蹄下犹滞了滞。
“夏舒阳!”他恼火,有力地控着缰绳,双腿夹紧健壮马腹。
红鬃大马仍奔驰中,趁他分神之际,一人已跃来跨坐在他马背上,从后头紧紧抱住他的腰,琳琅般的笑音尽是得意,不是那混帐姑娘是谁!
聂行俨连质问一声都来不及,不远处的坡棱陡然出现一群野马,约莫二十来匹,其势汹汹从坡上奔腾而下,地面震得更明显。
主子虽跃到红鬃驹背上,大黑仍紧追在侧,发出清厉嘶鸣。
那群骏兽来得好快,为首的那头亦发出长鸣,似为呼应。
“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俨帅踏进天养牧场地界,想自由来去、畅意纵横,还得问问咱们家牛羊马肯不肯!”
女子温息亲昵吐在耳边,柔软身子几乎完全密合地紧贴他的背部,聂行俨颊面一热,内心火大。
但此时绝非发火时机,因那二十多匹野马扑腾涌来似滚滚巨浪,红鬃驹再如何强悍刚毅,亦难不随之跃动。
既混在野马群中,此刻最好随波逐流。
“撤手,跟我来吧!”身后的姑娘哈哈大笑。
一只大耳已被她的气息染红,聂行俨一听她大笑,便知事不会最混,只会更混,像似……似当年他俩遭陀离兵追捕,她趁他忙着控马避开飞箭和绊马索时闹起,硬抢他掌中缰绳,最后迫使坐骑奋力一搏,送他们俩到另一座峰头。
果不其然,环紧他健腰的一双手开始不安分。
跟头栽过一次已够惨烈,这回想再如当年那样动他手中马缰,不能够!
岂料——她的目标竟不是缰绳,而是……是……
他胯间突然遭袭!
一只小手滑过他腹部,直探至脐下三寸之处。
虽还隔着衣裤布料,但她这突如其来的虚抓对他而言不啻是惊天霹雳,瞬间闹得他心神大震。
又栽跟头,防不胜防。
紧握缰绳的手不禁一松,身后姑娘抱紧他腰身乘机以巧劲一拽,他没再费事抵拒,顺其力道翻身飞落。